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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外雨聲陣陣,時而悶雷作響,平淮的秋天向來多雨,這不過是無數擾人清夢的雨夜中極為尋常的一夜。
遊肆懶懶地靠在客棧門旁,左手龍骨杖虛虛點地,擡起布滿皺紋的右手捋了捋下颌的灰白胡須。他今日披了件月白大氅,内裡也是一件同色的袍子,灰白長發則用一根桃木簪束起,兩鬓則留了些細碎的白發。
他換了副皺紋溝壑縱橫的老者面容,花白的長壽眉長至眼尾,眯起眼睛微擡下巴時便驟然有了一種仙風道骨的神秘感,遊肆看着客棧外撐傘奔忙的人們,放下捋胡須的手,轉而低頭掐起手指來。
似乎是在衍算命數一般。
然而遊肆心中明白他隻是擺了個架子而已。以前老爺子讓他去仙界聽聽司命星君的講壇,他從來是在場下擺上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機關人代課,自己則揚長而去。
久而久之,老爺子知道他不是這塊料,也就由他去了。
遊肆放下裝樣子的手,第不知多少次擡頭,憂心忡忡地看向門外。
算命是假,憂心卻是真的。上次那全然失敗的初遇之後,他深刻總結了失敗教訓,齊暖大概并不喜歡小奶狗類型的落難少年,至于什麼貴氣公子、霸道皇子、陰鸷太子之類的是一開始就被遊肆排除在外的人設,要是這些人設齊暖喜歡的話,他就不至于在這偏僻小城裡守株待兔了。
齊暖戒心太強,遊肆實在想不出怎麼才能接近她。
少年不行,老頭總行了吧。
好卑微啊。他心中戚戚,天帝見他都要言辭懇切地請求一陣,齊暖用一枚丸藥幾句話幾枚銅錢就把他打發了,他還得想方設法地追在她後面怕她出什麼事。
大抵是他的表情太過沉重,又或是他一個老者在門口站了太久,店小二走到他面前問他:“老人家,可是遇上了什麼難處?這麼晚了,怎不回店裡歇息呢?”
遊肆等的就是這樣一個路人。他又捋了捋胡須,答非所問:“少年人,你可知這世道已行至難處,而你我不過天地間一粒芥子,撼動不了這世道分毫。”
店小二不懂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一臉茫然地看着他。
而遊肆此時卻借着龍骨杖起身,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向他伸出了手。“罷了。你我相會在此,想必也是有緣,你且伸手,老朽為你看看,看看你将來該如何立身于這污濁世道。”
他這樣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很難讓人不信任,左右閑來無事,店小二将手遞給了他。
遊肆的衍算之術學得雖然不好,但應付這種場面還是綽綽有餘的。
“此處掌紋如此,你幼時一定過得很苦罷,小小年紀就獨立出來生活,還四處碰壁,然而親緣薄弱,料必是父母雙亡,且還是場同室操戈之禍,可悲啊。”
“你的财運本應極盛,然而卻被橫腰截斷,你并非生來貧苦,你父母大概是極善經營之商賈,意外身亡後家族權利轉移,進而影響了你的命數,若非如此,依照你本來的掌紋走向,你再怎麼說也不會在這家客棧裡,可歎啊。”
“但你自己事業線還是夠硬,硬是從這等困境之中爬起,先後跟了幾位師傅學習不同的本領。現下雖還在這客棧裡做工,但已有不少積蓄,對不對?”
店小二不由瞪大了雙眼。
他與面前老者分明素昧平生,連話也沒說過幾句,老者卻能隻通過掌紋就看到這麼多,且看得這麼精準,和那些江湖騙子迥然不同。
“神了!您說得真是分毫不差!”他急切問道,“那您能不能看看我之後的命數又該如何發展?”
遊肆此時卻将他的手放了下去,“就如同對你而言,老朽是你的有緣人一般。”他轉頭不再看店小二,而是看向門外不斷的秋雨。
他哀愁般地歎了口氣,圖窮匕見:
“老朽也在等待自己的有緣人出現,若你能将她帶到這裡,老朽便再勉強耗耗精力,為你推演一番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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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很深了,街上的店鋪大多打烊,隻有那麼一兩家客棧酒樓還開着門,幽微燈火下,青石闆路積水中,倒映店小二急急奔走的影。
“接下來應該是往東走吧。”店小二一邊撐着油紙傘,一邊低頭仔細查看着掌中的銅錢。
這銅錢本身并沒有什麼特殊的,不過刻着本朝年号[正德通寶]而已。
奇特的是,此時它上面的[通]字,正散發着淡淡的熒芒。
這是那位老者給他的尋人之物。老者玄乎其神地告訴他,這是一件門派傳下來的法器,可以變換成任何模樣,銅錢隻是其中一種形式而已。
它與有緣之人有着冥冥之中的感應,銅錢上的四個字會感應到有緣之人所在的方位而亮起,他隻需循此而行,便能找到那位有緣人。
他已在城中尋了半刻鐘,好在此時雨已漸漸小了,店小二小心地将銅錢攏在掌中,生怕它出半點茬子。
而就在此時,他注意到銅錢上[通]字光華大綻,展現出了和先前迥然不同的異狀。
他連忙擡起了頭。
霧霭沉沉、雨幕綿綿之中,一位頭戴鬥笠、身着紅衣的女子,正牽着馬向遠方走去。
店小二攥着銅錢,連忙向她跑去——
“姑娘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