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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惶恐。”
“他走了,要我一力撐起整個江山,我隻覺得惶恐。”她反複強調,“我能做好嗎?我會不會毀了一切,将此前的所有努力付之東流?”
“我要怎麼批閱奏疏?要怎麼端着架勢,以一敵百,同朝臣争辯?又怎能坐得好那個位置呢……”
“但如若不交到你手中,還能交給誰?”
“是啊。”她苦笑,“隻能交給我了。”
而最讓沈羨惴惴不安的,正是‘隻有她了’。
“所以我必須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錯,否則便隻能葬送自己,也葬送千千萬萬人。”
一味地沉湎于無措之中于形勢無益,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她眸光一轉,忽而想起些有用的人,試探着問道:
“山陰的私牢中,可還剩下些痕迹?”
依照劉淵的手段,他既能殺得劉悅,想必私牢也在他掌握之中。
“沒有。”望着沈羨驟然暗下的神色,鄧尋很快補上一句。
“劉淵竟然對此無動于衷。”
“怎麼會?”沈羨有些苦惱,“這些人能毀了整個劉氏,他不會不曉得。是以他更應該不會有半點心軟。”
“我又不是他,為何要問我?”鄧尋無辜地聳聳肩。
“啧……”
“行了行了。看氣氛凝重,我有些不自在才……“鄧尋雙手合十,作誠懇狀,“我好好說。”
“劉淵是怎麼想的,我的确不太清楚。倒是那位同你有過交情的劉令華曾求助于我,要我幫着藏些人。”
“什麼人?”
“有些傷勢太重,料想擡出去便死了,我便沒答應。剩下的擡出來時身上都挂着七零八碎的長袍,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
沈羨怔住,而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得鄧尋跟着發愣。
“怎麼了?”
“劉令華果然不負才女這個名号,我如今倒有些佩服她了。”
鄧尋敲了敲頭,一臉煩躁:“話能别總是講一半麼?頭疼。”
“我同聰明人講話一向不需要說得這麼明白。”沈羨理所當然道。
“豁,懂了。原是我不配同這位尊貴的殿下交談。”
見鄧尋被自己氣笑,面色一會兒發青一會兒發紅,騰地站起身就要向外走,沈羨不慌不忙地開口。
“那日你是同我一齊下的私牢,自然知道裡頭不僅有無辜百姓,更有表面身死的劉氏敵人……”
鄧尋腳步一滞。
“劉悅肆意作亂,欺淩百姓的傳聞屢見不鮮,裡頭的百姓最多令劉淵擔上個管教不力的惡名。但這些官員不同。”
“他們同劉氏敵對乃是衆人皆知的事。如今一看,人不僅沒死,偏偏還出現在劉氏的私牢中,害的是整個劉氏。而即便衆人再如何敬重劉氏,也無從為其開脫。”
“若劉淵能悄無聲息地毀去私牢也便罷了,偏偏劉令華隻将那些人藏匿起來。”沈羨道。
“如此,他也隻能裝傻,而他若真固執地還要對這些無辜之人做些什麼,便成了做賊心虛。”
“那他如今豈非束手無策了?”
沈羨贊許地點點頭:“他隻能祈禱我快些失勢,來不及将這些事放到明面上……但這怎麼可能?”
“我會先他一步,令他落魄,令劉氏上下光鮮不再,泯然衆人。”
“你想怎麼做?”
“就像宣城一樣,逼他們退田。”
“你确定?陛下帶走了台城親軍,帶走了江州數萬流民軍,國内隻剩孱弱的州郡兵。如今國是個空殼,台城也是空城。”
“這個節骨眼上,你若還要逼他們妥協,剜去他們傲氣的所有資本……”
“他們走投無路,是真的敢肆無忌憚地将矛頭對準台城,取走你的性命。”
“而于他們而言,若要齊心對付你,也沒有比這更輕易、更合适的時機了。”
“我明白。”沈羨平靜道,“他們料到我會對世家發難,怕是早已為我備下一個凄慘的下場,就等着我往囚籠裡跳,而後群聚而笑我自取滅亡。”
“陸衡能賭上一條性命來贖罪,我也想試試看,自己能否挽一挽狂瀾。”
“你……”
鄧尋臉色漲紅,想要反駁,卻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驟然放松,雙手垂下,頗有些無力。
“台城還剩多少人?”
“千餘侍衛,和幾千手無縛雞之力的内侍、婢女。”
“那我帶些州郡兵候在建康城外。雖說他們不堪一擊,但聊勝于無。”
“你這麼做,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要造反呢。”沈羨笑道。
“你不必太過擔憂。”她示意他寬心,“劉榮一亂,早已将世家部曲打了個幹幹淨淨,他們如今也隻空剩下些田地、名聲。”
“除非他們其中有人摸清台城布局,先劫了武庫……否則,無法真正威脅到台城。”
“萬一他們真能威脅到台城,氣勢洶洶地圍困太極殿……”
沈羨幹脆道:“他們配不上自己所世代承襲的這些特權,太極殿被他們堂而皇之地占據了這麼久,也該換一批人站一站了。”
“那沈家呢?你也要逼自己的族人就範麼?”
“吳興那群人和宣城是一個德行,我一視同仁。”
“曾經的宣城内史……你應當記得他,就是以瓷片剜腐肉的那位。勞煩你在初一前送他來台城。”
“還有張良玉。讓他節哀,而後快些趕到建康。”
“你要他們頂替世家子弟的位置?還要當衆打他們的臉?”鄧尋不可思議道,“太激進了些。”
沈羨淡淡堵住他的話,目光冷了些。
“馬上又是初一。”
“該上朝了。”
十月二十七,帝下诏封妃沈氏為皇後。
翌日,帝率軍禦駕親征,征讨成國,命皇後攝知國事。
事不論大小,自可獨斷,不必聞于皇帝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