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陸衡登基以來日日要面對這樣的壓力，沈羨心中也能理解他此前的殺伐果斷。

獨自一人在這龍椅之上同無數心思各異的朝臣鬥，當真是一步也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錯。

“方才怎麼不直接駁回劉淵的請求？”陸衡道，“你父親若是出戰，是必敗之局，不擔心他的安危麼？”

沈羨想了一會兒，道：“他們不是都想看我父親戰敗，沈家失勢麼？那便由着他們來。”

方才那一出實在讓她看明白了，不僅僅是劉淵容不下一個沈家，所有人都以為沈家實在太過惹眼。

今日她可以打衆人一個措手不及，攔下他們的陰謀，卻不能遏止衆人對沈家的敵意。終有一日，她父親會再度被他們齊心推進這樣的陷阱中。

與其延宕其事，不如化危機為契機，斷尾求生，給父親一個坦蕩出局的借口，也算成全父親的心願。

何況，往後沈家有她一人冒險就夠了。

沈羨也不知想到什麼，再擡頭時，神情有些自得：“父親他混迹朝堂已久，也算是個老狐狸，聰明得很。”

“他能如衆人所願令沈家部曲死傷慘重，自然也能保全一條性命，好端端地回建康。”

“鄧尋那邊，進展可還好？”

“無須擔心。此次召他同邵覽一并入朝，便想着要将此事敲定下來。”

“那便好。”

沈羨站在陸衡身側，雙手抱臂，指尖一點一點。良久，她兀然問了這麼一句。

“讓我參與朝政，如今又着手助我壯大流民軍……真不怕我架空你啊？”

靜靜望着女子眼中興味，陸衡笑了：“這是你該有的權力。”

“況且我信你。”

沈羨笑着避開他的眼神，心中卻是一顫。

這的确是她該有的東西……卻是她原先不願擁有的。

她隻是不願再讓自己那樣被動，所以隻能握緊手中籌碼，試圖在局中占據上風。

正當此時，隔扇門被人輕輕推開，光線随即湧入。她視線投向來人，面上浮現一些疑惑。

内侍快步挪至他們身前，恭恭敬敬道：

“陛下，廷尉派人傳話。”

陸衡微微點頭。

“蘇弘之子突然在廷尉獄内發了瘋。”

沈羨聞言，心下不免疑惑。

蘇季和不是喜怒不定的人，眼下卻是發了瘋。

他知道自己被朝廷視作重犯關押，自己一言一行皆被人好生盯着。

所以他若是發瘋，一定會讓朝廷慌神，也定會被人禀至他們面前。

眸光流轉之間，沈羨心下已有定論。

他想見他們——無論是其中何人。

不過……沈羨眸光一轉，竟無端生出些捉弄心思來。心下覺得這心思真是莫名其妙，卻又以為剛從衆臣的壓迫下得以擺脫，眼下又尚無要事，何不添點兒樂趣？

“蘇季和定是有什麼事，這才敢大費周章地找上我們。我去廷尉獄一趟。”沈羨轉身，看樣子有些焦急。

陸衡愣在原地。

廷尉獄可不是個好地方。

更何況，有什麼事要同他講，這麼急切？

“你一人去麼？”

急了。

沈羨想當然地答道：“嗯，不然呢？那裡應當不會有危險。”

她嘴上是這麼說，卻是沒邁出半步。

“你想要我去麼？”

陸衡斂眸，良久不語。怎料沈羨将頭探到他白玉珠簾一側，明目張膽地打量他，湊到他耳畔，二人離得很近，輕聲道：

“看樣子是可以。”

“那我走了？”

陸衡見狀，更是一句話也憋不出來，隻有耳根泛紅。

沈羨見他這般，自覺一切順利。

“哦，那……真的走了。”

等陸衡從方才的驚吓中回過神來，她不知何時已經下了台階，隻為他留下一個背影。

眼瞅着沈羨就快要邁過門檻，陸衡一瞬間什麼也不顧、什麼都被抛到了九霄雲外，咬咬牙，擡腳就要跟上去。

怎料女子倏地駐足原地，回過頭來看他，眉眼彎彎。

“聞陛下沉謀機斷，從未錯失良機……”

沈羨一眨眼，便發覺自己手腕被人緊緊攥着，又很快松了大半力氣。

“備車。”

那人牽着她直往前走，還不忘朝她找補：

“你不曾去過廷尉獄，我怕你走失。”

沈羨在他身後偷笑。

她從前怎麼沒發覺，這人真是好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