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衡的視線越過面前黑壓壓的人群,極目遠望。
他位于淮水北岸,南面是漫無邊際的河面,唯有在那視線盡頭才能略微顯露出一些對岸的端倪,雖是河水,卻也稱得上是浩渺。
“要開始了嗎?”
劉序在其一側,緊盯着對岸之人的行動,顯然是已經按捺不住。
此時,并非所有戰船都靠了岸,而借着火堆發出的光不難發現,敵軍裝備齊整,陣型卻極為松垮。
陸衡有意約束劉序那略顯急躁的性子,聽罷緘默不語,不為所動。
隊伍聚攏,正邁開大步地向他們所在之處奔來,沒過一會兒便已經掠過大片草甸。
“可以了。”
陸衡收緊缰繩,将戰馬的籠頭掰到全然相反的方向,馬兒早已受馴,即刻乖乖調轉身子,按主人的意思前進。
很快身後便多了一套馬蹄聲,原本規律的步伐稍顯淩亂。
這裡不同于最南端的軍營,亮光數步難尋,稀稀落落,很是微弱。
“陛下。”劉序打破沉默,“您還是回中軍帳的好。”
陸衡微微側身。
“您是九五之尊,怎可與他們這些微不足道的士卒相提并論?您在中軍帳,最是安全。”劉序道,“陛下一旦出了不測,可緻國家動蕩啊。”
言罷,劉序住了嘴,似是也從自己脫口而出的那些話中覺出些不适。
“臣的意思是……陛下經國治世,即便坐于中軍帳内也能洞察局勢,運籌帷幄,何必親自上陣,大材小用呢?”
“主帥若躲藏于中軍帳内不肯露面,卻放任将士在前線厮殺,恐怕軍中無人信服,更别提為其出生入死。”陸衡淡淡道,“如此,主帥之位,形同虛設。”
此言含沙射影,諷的正是淮水南岸中軍帳那位主帥。劉序的腦子轉過彎來,連連稱是,再沒了主動同他相談的心思。
再度擡眼,局面已經大相徑庭。
士卒紛紛逃散,敵軍也信以為真,喜出望外,不肯放過對面親自送來的大好時機,趁勢追擊。
一切皆在他預料之中,不過細細看來,陸衡眉頭皺了皺。
許牧不在。
許牧未曾親曆戰役,必然成為一衆将士的衆矢之的,所以為了苟全性命,不做那第一位死于刀下的冤魂,掉頭後退也是常理。
那本是件小事,陸衡卻下意識地将其同其他捕捉到的細節相串聯,不斷放大,終成滿腹疑團。
許牧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常備不懈之人。他置身這一全然陌生的環境,更該處處謹慎。
是以,他們一帆風順地渡了河,沿途毫無艱難險阻,許牧應當令他們停下,待到探清敵情後再行決策……但他沒有。
再三思慮間,原本後撤的軍隊已經卸下了僞裝,反客為主,沖殺上前。
“铛!铛铛铛!”
即便他後知後覺地發現有詐,也不該在士氣最盛之時鳴金收兵。如此,隻會打亂陣腳,這樣淺顯的道理,許牧明白……但他依然故我。
他為何要急着葬送自己率領的軍隊?
疑雲萦繞心頭,陸衡很快孵化出一個有些荒誕不經的猜想,心頭重重一跳。
除非他這麼做根本不是為了叛軍。
“許牧該如何處置?”
陸衡抿唇,雙手握拳藏于袖中,指尖微微顫抖。
半晌,他定定看向面前膠着的戰場,抽出佩劍,縱馬上前,神色淩厲。
“活捉。”
……
幾萬人中隻抽出部分軍隊留守南岸,卻又不曾交代他們該做什麼事,在此也讨不到什麼功勞。
無所事事之下,他們左顧右盼,不少人擠在一處,隔着淮水,遙遙相望,通過戰旗粗略分析戰況,倒也算興緻勃勃……
這裡令他們為之興緻勃勃的事情,在對岸的士卒眼中卻實在不是個幸事。
“怎麼鳴金了?”
銅鑼嘹亮的叫聲兀然撕裂空氣,直直傳向衆人耳底。
但這裡的士卒堆在一起,後頭的人看不見前頭,更打不着敵人,隻能面面相觑。紛紛猜測之下,騷動蔓延開來。
“天呐,一定是出了什麼意外。”
“我看倒不是如此,畢竟……”
“他們打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