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眼下無事可做,陸衡便想着坐下等沈羨,可偏生覺得今日的座椅格外硌人,怎麼坐都渾身不舒服,片刻之後又站起來繞着整個屋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即便如此,心下卻還是覺得緊張。
他打開匣子,卻隻肯掀開一個角,又很快将其合上,像做賊一般。
幾回探頭後,他将匣子歸為原位,闆直了身子,仰起頭顱輕咳幾聲。
“人還沒到麼?”
“快了,快了。剛才說是已經進了城門,如今應是在來東宮的路上了。”
“嗯。”陸衡應聲,忽又像是想起什麼般,“你也不必在此處待了,去門外候着吧。”
屋内的線香沒短多少,可陸衡卻覺得他已經從天黑等到了天亮。他反複醞釀着稍後見到沈羨要說的話,心裡也踏實了許多。
“吱呀——”
陸衡眼睛一亮,忙越過書案上前。
“這是怎麼了?怎麼回來還換了一身衣裳?”
他想領着沈羨一同回到書案前坐下,回過頭來卻發覺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心下生疑。
這是出了什麼變故?
不過沈羨不說,他也自然不好多問。
“劉榮果真在曆陽城停滞不前了,他能做得來謀權篡位的事,任由手下屠戮百姓,到頭來卻沒成想,建康城傳了幾回謠言他便龜縮起來。”陸衡故作輕松道,“在我看來,他這不是悔過,而是人之将死,也不由得變得在意身後之名了。”
陸衡等着沈羨回應,卻隻見她愣愣地看着他。
緊接着眼眶微紅,眼中泛起淚花。
“怎麼了,是方才被什麼事物吓着了?”
不說還好,一說沈羨竟真的掉出一滴淚,最後淚如雨下,臉頰濕了大片。
沈羨也不說話,就這麼看着他哭,還将哭聲刻意放輕,隻剩小小的抽泣聲。
看她這般,陸衡心裡也被揪緊,左顧右盼之下,最後從袖中抽出手帕,上前要為她拭去。
沒等他湊近,沈羨面容驚恐,不受控制地渾身打顫,後退一小步。
陸衡斂眸,收回手帕。
罷了,是他太過唐突。
“怎麼這個時候哭?劉榮難掩頹勢,蘇弘也在你相幫之下有希望暫緩攻打湘州,就快要結束了,不是嗎?”
陸衡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話忽然變得很多。
“其後難解決的,是父皇駕崩後的短暫動蕩,登基後要重振軍心,撬動世家,提防劉榮與蘇弘的困獸之鬥……”
“為何要費心哄騙我?”沈羨打斷了他的話。
陸衡内心重重一跳。
“即便你有其他顧慮,當初在豐樂樓又為何将其藏在心裡,什麼也不肯同我說?你明知我不忍傷害他們,最終又為何如此狠心!”
陸衡張了張口,卻是啞然。
他不知該說什麼。
見陸衡陷入沉默,沈羨用手為自己拭去眼淚,惡狠狠道:“說吧,要我怎麼做?”
“抑或是說,要怎麼做,待你手握實權後才肯放過沈家?”
陸衡這回是真心錯愕。
“我知你有多麼在意沈家人,又怎會平白無故動他們?”
騙子。
明明心知肚明她在說什麼,明明今晚的事皆是他一手策劃,事到如今卻還是擺出一副茫然無措的模樣。
沈羨冷眼看着陸衡,他幾番欲言又止,最終沒做反駁,示意沈羨等待。
他很快捧出一個小巧的匣子,來到沈羨身前。沈羨卻被迫着勾起了更多回憶。
匣子,方才蘇韫曉去拿的也是匣子。
“你雖未将生辰告知于我,你我定婚期前卻是着人互通過八字的。”
生辰禮。
方才的變故仍曆曆在目,此刻沈羨像是又被牽着回到了蘇家,就要陷入循環往複。
陸衡笑得十分小心翼翼,可沈羨無暇讀懂。
他在沈羨面前緩緩打開匣子,映入眼簾的是一支袖箭。
沈羨快速搖頭,更退一步。
“太子殿下的禮我無福消受。”
如若此刻捧着匣子的人是蘇韫曉,她會想要以何物相贈?
不合時宜的記憶片斷像蛛網般逐漸在她腦海中蔓延開來,沈羨隻覺得快要瘋了。
再這樣下去,她會失控,可她不想在陸衡面前這樣。
“抱歉。”沈羨推開了陸衡遞來的匣子,徑直打開屋門,朝外頭跑去。
她時常提醒自己,讓自己保持足夠冷靜。而方才她就要被驚恐的情緒吞噬,逼得她全然失去理智,這時她驟然發現自己太不冷靜。
此前被烏雲遮擋的殘月與星辰仍不見蹤影,從明亮的東宮到隻剩幾盞宮燈苦苦支撐的宮牆腳下,眼前更顯昏暗。
她蹲在牆角下,圈住自己。一點一滴的雨也似有所覺,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
她給自己一柱香的時間。
在那之後,她要好好考慮清楚,她還該不該回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