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課程都暫停了,所有的考試都推遲了,在随後的兩天裡,有些學生被他們的家長從霍格沃茨匆匆接走了——鄧布利多死後的第二天早晨,帕瓦蒂孿生姐妹沒吃早飯就走了;紮卡賴斯·史密斯也跟着他那趾高氣揚的父親離開了城堡;西莫·斐尼甘斷然拒絕跟他母親一起回家,他們在門廳裡扯着嗓子吵了一架,最後他母親同意他留下來參加葬禮,争吵才算結束。西莫後來告訴哈利和羅恩,他母親在霍格莫德很難找到一張床位,因為有那麼多男男女女的巫師擁到了村子裡,來向鄧布利多作最後的告别。
葬禮前一天的傍晚時分,一輛房子那麼大的粉藍色馬車被十幾匹巨大的、長着翅膀的銀鬃馬拉着,從天空中飛了過來,降落在禁林邊緣。
低年級的學生們十分興奮,他們以前從沒見過這種景象。
一位人高馬大、氣宇軒昂,黑頭發黃皮膚的女人從馬車裡走下來,一頭撲進了等在那裡的海格的懷抱,與此同時,魔法部的一支代表團——其中包括部長本人——被安排在城堡裡住了下來。
陽光明媚的天氣顯得有些嘲諷,洛伊絲總是望着刺眼的太陽幻想——如果鄧布利多還活着,那麼她們已經結束了期末考試,現在的日子應該是輕松愉快的,但——一想起鄧布利多,她的心就被古怪的愧疚填滿了。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同時伴随着抹不掉的憎恨,對很多人的,她恨伏地魔,恨萊斯特蘭奇,恨芬裡爾,更無法理喻的是,她也恨多蘿西,甚至恨自己,這些恨意像刺猬的尖刺一樣攢動着,每當回憶起來的時候,那些刺就穿過□□,在心上刻下痕迹。
夜裡睡着後,那些東西也在跳動,她的夢裡充斥着食死徒的尖聲叫喊,有一次還看見了一場隆重的葬禮,她穿過奇怪的,歡呼着的人群來到了棺材前,結果發現自己好整以暇地在那裡躺着;老諾特穿上了他最好的定制西裝朝她喊着:“沒有你我會過得很快活!”;她吓了一跳,在驚恐地後退時撞上凱文,他也說,沒有她自己會活得好好的;在瘋了一樣跑向大門時,她看見了門口那個黑袍人的臉,西奧多沉默着翻開了自己的袖子,他手臂上的黑魔标記是血一樣的紅色。
洛伊絲完全驚呆了,越來越多人圍向她,聲音交疊着,她說不出話,也沒有力量,最後猛地坐起來,滿頭大汗地被驚醒,才知道這隻是一場夢,回應她的隻有滴滴答答的時鐘。
第二天一早,洛伊絲就起來收拾行李,霍格沃茨特快列車将在葬禮結束一小時後出發,她來到樓下,發現禮堂裡的氣氛非常壓抑,每個人都穿着禮服長袍,而且似乎誰也沒有多少食欲。
麥格教授讓教工餐桌中間那個王位般的座位空着,海格的椅子也沒有人坐——他也許沒有心情來吃早飯。可是斯内普的座位上卻坐着魯弗斯·斯克林傑,看着十分紮眼,他那雙黃眼睛掃視着禮堂,洛伊絲感覺到斯克林傑是在找哈利,趕忙給才踏進禮堂的哈利打了個手勢,斯克林傑的随行人員中,還有戴着角質邊眼鏡的珀西·韋斯萊。
羅恩絲毫沒有表現出他知道珀西來了,隻是格外狠勁兒地切着他的熏魚。
禮堂的學生漸漸到齊,麥格教授站起身,悲哀的低語聲立刻平靜下來。
“時間差不多了,”她說“請跟着你們的院長到場地上去。格蘭芬多的同學跟我來。”
他們排着隊從闆凳後面走出來,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斯拉格霍恩站在斯萊特林隊伍的最前面,穿着一件華貴的、用銀線刺繡的鮮綠色長袍,赫奇帕奇的院長斯普勞特教授帽子上一塊補丁也沒有了。
當他們走到門廳時,發現平斯夫人站在費爾奇身邊,戴着一塊垂到膝蓋上的厚厚的黑色面罩,費爾奇穿了一套老式西服,打着領帶,身上散發出一股樟腦球的味兒。
學生們朝着湖的方向走去,溫暖的陽光照在臉上,他們默默地跟着麥格教授走向排列着好幾百把椅子的地方,椅子中間有一個過道,前面放着一張大理石桌子,所有的椅子都朝向它,這是夏季中最最美麗宜人的日子。
一半椅子上已經坐了人,這些人各式各樣,魚龍混雜:有衣衫褴褛的,有整潔體面的;有老年人,也有年輕人,其中包括鳳凰社的成員:金斯萊·沙克爾,瘋眼漢穆迪,小天狼星,塞德裡克,唐克斯——她的頭發又奇迹般地變成了耀眼的粉紅色,萊姆斯·盧平——唐克斯跟他手拉着手,韋斯萊夫婦,還有芙蓉攙扶着比爾,後面跟着穿黑色火龍皮夾克衫的弗雷德和喬治,此外還有馬克西姆夫人——她一個人就占了兩把半椅子,破釜酒吧的老闆湯姆,哈利的鄰居費格太太,古怪姐妹演唱組裡那位毛發粗重的低音提琴手,騎士公共汽車駕駛員厄恩·普蘭,對角巷長袍專賣店的摩金夫人,霍格沃茨特快列車上推小車的女巫。
城堡裡的幽靈也來了,在陽光下幾乎看不見他們,隻有走動時才能辨認出來,在明亮的空氣中閃爍着虛幻的光芒。
洛伊絲他們在湖邊最後排的幾個椅子上坐下,人們在小聲地互相交談,聲音像是微風吹過草地,而鳥叫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人群還在不斷擁來,又過了十分鐘左右,全體人員都已落座。
斯克林傑跟麥格教授一起坐在前排,顯得神色莊重,隻是不知道斯克林傑和其他大人物是不是真的為鄧布利多的死感到悲傷。
接着,就在陽光照耀下的清澈的綠色湖水中,就在湖面下幾英寸的地方,一支人魚組成的合唱隊用一種奇怪的、聽不懂的語言在婉轉歌唱,他們蒼白的面孔蕩漾不定,紫色的頭發在他們周圍漂浮。
這音樂明明白白地訴說着哀痛和絕望,至少他們是在為鄧布利多的離去感到憂傷。
海格沿着座位中間的過道在慢慢往前走,他在無聲地哭泣,臉上挂滿亮晶晶的淚水,懷裡抱着的是鄧布利多的遺體,用綴滿金星的紫色天鵝絨包裹着,一時間,那奇特的音樂,還有如此之近的鄧布利多的遺體,似乎帶走了那一天所有的溫暖。
羅恩顯得十分震驚,臉色煞白。大滴大滴的淚珠不斷地滴落在赫敏的腿上。
他們看不清前面的情況,海格似乎把遺體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他在順着過道往回走,一邊使勁擤着鼻子,發出吹喇叭般的響聲,有些人朝他投去不滿的目光,其中就有多洛雷斯·烏姆裡奇……巨人格洛普就坐在那裡,穿着像小帳篷那麼大的夾克衫和長褲,那顆碩大無比、像巨型卵石一樣醜陋的腦袋低垂着,顯得很溫順,甚至善解人意。
海格在他的同母異父弟弟旁邊坐了下來,格洛普重重地拍了拍海格的頭,使得椅子的四條腿都陷進了地裡。
音樂停止了,一個頭發濃密、穿一身樸素黑袍子的小個子男人從座位上站起身,站在鄧布利多的遺體前,偶爾有隻言片語越過幾百個腦袋飄到後面。“高貴的精神”……“學術成熟”……“偉大的心靈”……這些都沒有多大意義,這些都跟他們認識的那個鄧布利多沒有多大關系,大部分人也許隻能想起鄧布利多發明的那幾個詞:“笨蛋!”“哭鼻子!”“殘渣”和“擰”。
左邊傳來了水花潑濺的聲音,那些人魚都冒出了水面,也在仔細地傾聽。
兩年前鄧布利多蹲在水邊,差不多就在此刻幾個人所坐的這個位置,用人魚的語言跟人魚的首領交談……那時候還是三強争霸賽,學校裡沒有任何人死掉,洛伊絲每天的煩惱隻有年級末尾不至于送命的大事件和成堆的課業論文,也許還要擔心一下格蘭芬多的寶石沙漏。
回憶起前幾年那些日子,洛伊絲突然想笑,她記得很多事情,羅恩那件古老繁複的舞會禮袍,斯萊特林被她打到漏風的牙齒,赫敏的眼淚,二年級嗷嗷亂叫的曼德拉草……可是,随着小個子男人的講話來到高潮,一個可怕的事實朝她襲來,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毫不留情,不可否認:
鄧布利多死了,所有的好東西都變成了泡影。
禁林裡有動靜,馬人也來表示他們的哀悼。他們沒有走到空地上來,哈利看見他們半隐半現地站在陰影裡,一動不動地望着這邊的巫師們,他們的弓箭在身體一側。
小個子男人終于說完,回到了座位上,突然,幾個人尖叫起來:
耀眼的白色火焰從鄧布利多的遺體和那張桌子周圍蹿了出來:火苗越蹿越高,遮擋住了遺體。白色的煙袅袅地升向空中,呈現出各種奇怪的形狀:一刹那間,哈仿佛看見一隻鳳凰歡快地飛上了藍天,但緊接着火焰就消失了,那裡出現了一座白色的大理石墳墓,把鄧布利多的遺體和安放遺體的那張桌子都包在了裡面。
無數枚箭像陣雨一樣躲向空中,引起了幾聲驚叫,但它們在離人群很遠的地方就墜落了——這是馬人們在志哀。
他們掉轉身體,消失在陰涼的樹叢中;那些人魚也慢慢沉入綠色的水底,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