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又亮了,她抗拒在跟路西奧共進晚餐時還頻頻被工作幹擾,狠心開了靜音模式,接着聊感興趣的事。
“路西奧,你不認為那座綠石島有些可惜嗎?明明占着最好的珊瑚礁風光,卻不像别處那樣大肆開發。”
緊跟着,她又自我否定:“當然,能購買一座島的人也不在乎那部分收入吧。我就是出于曾就讀的專業感到可惜,既然旅遊資源那麼好,為什麼不利用起來呢?除非——”眼珠轉出靈動弧度,她轉而意味深長地探八卦,“那小島隻是有錢人私下養的一個花園……平時用來度假、散心和跟情人約會,似乎倒是很不錯。”
路西奧輕笑一下。
他當下沒有即刻滿足她的探究欲,反過來問起她的事:“能告訴我你完整的中文名字嗎?”
“舒夏。”
由于成長經曆複雜,舒夏以前還有幾個别的名字呢,她沒說。
“年齡也能說嗎?”
“抱歉。”
路西奧點頭,表示理解:“别介意我的問題。我隻是擔心年齡差距過大,假如才十七,我們相差七歲的關系坐在一起用餐聊天不合适。”
“……”
好吧,看在他這樣拐彎抹角誇人的份上,舒夏昂起下巴,潦草且模糊回答一句:“畢業工作快兩年啦。”
她不意外的是,路西奧跟她猜的年紀差不多。
“為什麼來到盧納?”
“因為工作需要。”她補充,“……雖然這本是可以拒絕的。”
“一個人來這地方?”路西奧頓了頓,眼中多了些探究意味,“為什麼?你應該知道最近很不樂觀的内政與外交局勢。”
——怎麼像查戶口?
舒夏意味不明一笑。
她清楚,浮在彼此間淺薄的暧昧氛圍還并不足以打開海面下陳舊的冰川世界,她才不會因為看見一張好看的臉就馬上往外倒私事呢。
她疏離地笑一下,聲線仍是甜的、柔和的:“如果我說,是想來盧納欣賞炸彈與槍火的風景?”
路西奧的目光在流轉時受了一下阻礙,微小的停滞就像他生平問任何一個問題都未曾遭遇回避。
但他對這話沒有負面反應,也沒有相信的意思。
他想了想,将手肘撐在桌面。
接着,他輕勾一下手指,示意她靠過來些:“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嗎?”
舒夏配合地前傾些,微側着臉,做出傾聽姿态。
耳邊,嗓音自帶粗粝線條感,在低音區域極具磁性,這樣溫熱的近距離,會把心電圖拉成安第斯山脈的起伏——
“其實,關于眼前這位小姐的一切,隻要我想,就可以得知全部,相信嗎?各種方面,就像對這盤子裡的每類食材都能看得很清楚一樣。不過,”他保持緩慢語速,“我還是想自己從她口中問出來。”
舒夏有點恍惚,倒影怔在那明明是綠色的眼中。
某種莫名的涼意襲來。
漸漸有冷霧在背脊處凝結不散,像深夜裡大海延緩降溫後的冷。
這時,對方笑了一下。
他退後,眼中幽暗散去,壓着嘴角笑意。
他在她渙散的目光中玩味道:“我是說,我會占蔔。”
氣氛驟然放松下來。
什麼啊!舒夏埋怨地瞧他一眼,下意識用中文嘟囔道:“我還會算卦呢,真是的。”
話題擱淺至此。
關系像港口将至未至的船。
離開餐廳時,天黑了,燈紅酒綠的街上淌着不間斷的霓虹燈河,在熱鬧中帶走寂寞的白晝餘熱。
款式老舊的敞篷跑車、老爺車因旅遊業而成為主流,這些被稱為“古典車”的上世紀車型,每年定格在無數遊客的風景照裡。
上車前,舒夏打開手機聲音,發現阿爾芭發來的消息。
阿爾芭提醒:夏夏,今晚我在酒吧演出,你記得來聽我唱歌!
她頓時止步,這才想起要緊的事。她俯身,趕緊向車内的人不好意思道:“抱歉,我朋友在附近酒吧找我有事,看來我今晚不能搭你的車回……”
說着,路西奧的手機響了。
舒夏及時閉口,用手勢示意他先接電話。
路西奧拿起手機。
他接了電話,放在耳邊,聽幾秒鐘,不緊不慢應聲:“遊戲廳?酒吧?我沒什麼可推薦的。”
電話那頭的費爾南多一怔:“……什麼遊戲?你在說什麼?我要談晚宴相關正事……”
路西奧:“你今晚就一定要喝酒嗎?費爾南多,分手沒必要買醉。”
費爾南多:“?”
舒夏在旁邊等待時,無聊看着街角流浪漢喝酒及遊客拍照的景象。搶劫偷竊的事每天都在發生,她一看見那些遊客随手拿起手機自拍就替人頭疼。
電話裡的費爾南多:“誰分手了?我單身二十七年以來……”
路西奧:“算了,就這一次,下次别找我。”
費爾南多:“……”
那頭,費爾南多立即平靜下來,咳了咳:“路西奧,不管你那邊是什麼情況,我需要提醒你,用這些輕浮的話對第一位剛從行政法院結束工作的法官開玩笑并不合适。”
路西奧視線一轉:“好,确定要酒精是嗎,我替你問問——”
聽到這句,舒夏轉回臉來。
路西奧把耳邊手機拿遠些,問她:“抱歉,我朋友是個俄羅斯人,不太了解本地娛樂場所,你有沒有什麼好地方推薦?”還順口補了一句,“我本人平時不常出門消遣,不了解。”
晚風吹亂舒夏的發,雙瞳的光也在霓虹背景中搖晃。
她怔了怔,猶豫後,有些茫然地提議:“啊,如果不介意的話……”
她指了指街尾方向:“——要跟我一起去嗎?我的朋友正在一間酒吧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