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官方商談語氣時,音色則是冰凍過了的一顆顆藍莓,冰塊漸次落入玻璃杯中,發出的仍是清脆悅耳聲響。
聽舒夏講話的人常因聲音的甜美而忽略了眼神的重要性,以及氣場的決定性。其實,烏黑的眼瞳、鎮定的磁場,都可暗暗散發出有如巫術般蠱惑人的掌控力,目不轉睛凝視過來,眼光仿佛能穿入瞳孔深處,這就跟某些常年遊走在演講場合的政客似的,盡管舒夏可沒學過催眠。
她又說了幾段話收尾。
聽她發表完講話,一段安靜注視結束,路西奧起身。
他再看她片刻。
颀長高大的身材遮擋熾熱的餘晖,陰影擋了刺目斜陽。
對視後,他說:“好,那就按我面前這位小姐說的做。”
舒夏怔住:“诶?”
路西奧稍頓:“……我的意思是,我會轉達你的原話給我的老闆。我認為他會贊同。”
舒夏仰起臉看他。
她有些猶豫,語氣甜中捎了一絲酸的風味:“是嗎,你這樣想?我還以為你不會認同我的說法。”
“為什麼這樣認為?”
舒夏起身,似笑非笑試探道:“你剛才全程盡心替你的老闆說話。”
“不,”路西奧揚起嘴角,“我是跟你一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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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内,後視鏡角度調整,一隻手整了整衣襟。
路西奧看着鏡面調領帶,對副駕駛座的阿德裡安吩咐:“讓這一隊人上島吧。”
後座的律師奧古斯丁面露猶豫,插話說:“明天加西亞家族的人就要過來,我們得提前禁止新的遊客上島。若是舊墓地的遷葬事宜沒談妥……你知道,加西亞那邊有多麼粗劣暴躁,任何沖突動靜都将流露在公衆面前……”
“你有什麼好的建議?”
奧古斯丁思索:“……如果實在要避免本島混亂的風險,我們得主動去瓦爾帕萊索會面。”
“那就安排行程。”
“先生,我們沒必要這樣,那是加西亞家族活躍的地方……”
“奧古斯丁,”路西奧回頭,強調,“你很清楚,我一直以來都反感不歡迎的人拜訪我的私人住地。”他轉過臉,看向阿德裡安,“照我說的去辦。”
“好的,先生,其他遊客呢?”
他稍微思索:“今天已經拒絕部分遊客,不要突然改為全面開放。去通知碼頭,明天恢複正常。對了,費爾南多走前是否交待什麼事?”
阿德裡安點頭:“馬丁内斯先生說晚點會單獨聯系你。”
車窗外,不遠處有海豚出沒,引起遊人爆發式歡呼,不同膚色的人潮像浪一樣撲去沿海棧道上,一時間拍照、尖叫不斷。
舒夏緩慢逆着人潮返回。
阿爾芭嘴裡全是流水賬介紹詞,翻來覆去地講述,拙劣地拖延時間:“雅咖陌城是在幾個世紀前由一個外來土耳其人取名,雅咖陌,即yakamoz,形容夜裡海水波光粼粼的畫面。外面有許多人稱雅咖陌為珍珠島,正是因這座大島的形狀太過圓潤、海岸線光滑流暢得名……”
一衆遊客聽得昏昏欲睡。
好在舒夏帶來的是好消息,阿爾芭露出獲救表情,不枉她先前跳了好一會弗拉門戈。
照阿爾芭常年參與那些罷工、遊行社會鬥争的脾氣,要是對别人早就吵起來了,畢竟伺候不了這麼麻煩的遊客,可她又講究“義氣”——既然客戶們是相信她才來盧納跟她的團隊玩的,她不是沒底線的網紅,不想讓人失望。
跳舞不算什麼,以前有出境領隊弄錯航班時間後為緩解客戶候機的焦躁,甚至在人來人往的國際機場裡講脫口秀兩小時,做這行沒點花裡胡哨的才藝可不行。可以什麼都不精,但得什麼都會來點兒。
悶熱的廣場上,隊内遊客經曆了煩躁、絕望各種情緒交替後,喜極道:“舒主管,你可真有辦法啊!幸好今天把你等來,全碼頭居然隻有我們這隊人最後熬到能上島,看來還得靠你!回頭我要給你們領導寫感謝信!我愛你!”
舒夏:“……”
這不是之前吵得最大聲的人嗎。
黃昏餘熱裡,舒夏目送一隊遊人在客運中心碼頭遠去。
雅咖陌地形是中間高四周低,屬濕潤亞熱帶季風氣候,夏季海濱偶爾會遭受台風摧殘,今年台風卻毫無影蹤,以至于氣溫持續飙升。
她在暑氣裡靜靜看着那輪椅女孩消失在藍色中,朝向生命最後一次的美景。
如果說做這行還留有什麼單純的初心,那就是無數個類似的此刻了。
她轉身,一輛車剛停下。
正是先前那輛賓利,車上隻有一人了。
駕駛座上的棕發男人看看日落方向,天暗下來,已近藍調時刻。
他單手懶懶搭在車窗上,再看向舒夏:“怎麼辦?舒主管好像錯過了跟人約定好見面的時間。”
舒夏抱臂站在原地,繞着彎彎的語調反向揶揄道:“可是同樣失約的男士怎麼好意思提醒我遲到了呢?這個時間,你不也在這裡嗎?”
“那不一樣。我之前本就要趕去餐廳,隻是碰巧遇上你談公事。”
“不管怎樣,我們雙方都碰巧失約了,對嗎?”
“但幸好你的事辦成了。”
他表達善意的話讨得了舒夏的笑意。
“那麼……”她停頓。
“那麼?”他問。
穿漂亮白裙的人眼波微妙流轉,聲線美而柔和:“藍色馬鈴薯泥加了洋蔥碎,拌上本地海邊牛肉,再淋上希臘橄榄油,有這道特色菜的美味餐廳,我們還去嗎?”
“當然。”
路西奧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傳聞他們會給特别漂亮的女顧客送招牌飲品,你不應該錯過。”
舒夏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又稍微克制表情。
她坐上車,理了理卷發,昂起下巴瞧向他:“你應該更早些推薦給我的,那樣我就能每天免費喝飲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