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米埃·佩爾曼坐得很直,目視前方。
他身邊的瓦倫則單手托着下巴,正百無聊賴地用魔杖在半空中不斷制造出小小的煙花。
嘭。
“瓦利菲斯。”
噗呲。
“怎麼了?”耳畔的小小聲響意味着最後一朵紫羅蘭形狀的煙花也已經熄滅,瓦倫回過頭,“嗯,我看看……”
馬車輪已經不間歇地滾動了一天一夜——當然,這并不代表車上的人沒有休息。比如說現在,昨晚就瓦倫二人要求唯一的馬車夫睡覺而又沒有人願意代為駕車這種不負責任行為而發出抗議的法羅,正仰頭靠在車門框上呼呼大睡,一旁被施加了魔法的缰繩與馬鞭半死不活地代替他的工作。
很顯然,對于魔道具們來說,這是一種虐待。于是也許靠了“早已死了的阿爾瓦弗勒”的保佑,法羅的腦袋在經曆了第三次前後颠簸之後,終于敲在了輕飄飄的門簾上——随後他整個人呈現一個詭異的姿勢,向後倒去。
赫米埃覺得這有點像是從反方向被打折的麥苗——順帶一提,在這個比喻裡,整塊麥田隻種有一棵麥苗。
出于長久以來養成的對莊稼的關注與同情,他決定,将這根倒黴的家夥糾正回來。
然而在他出手扶住法羅之前,瓦倫就已經迅速用魔杖點住了這個倒黴蛋的第三節脊骨。
法羅晃晃悠悠地彈射回去。
說到底,他畢竟隻能算是一個人類,數天毫無停歇的忙碌奔走足以耗盡他所有的精力——他沉沉地墜入了夢境之海,并沒有那麼輕易能夠冒出頭來。
缰繩惱怒地閃到一邊去,好不至于讓這家夥再跌到簾子上。
“我們大概還得再走兩天。”伴随着白馬響鼻的聲音,水晶球上的畫面借瓦倫的口如是說道。
赫米埃點了點頭——盡管事實上他并沒有想問這個:“好的,魔王。但另外我有一個問題。”
瓦倫笑了笑。
經過這些天相處,赫米埃已然懂得這是默許的信号,于是鄭重地開口:
“魔王,阿爾瓦弗勒是你的哥哥。”
“沒錯。”
“你們有父母嗎?”
赫米埃經過了長久的深思熟慮才問出這個問題,并且沒有忘記在問完後稍稍停頓——因為就算是深居簡出、對人際關系了解甚少的佩爾曼老爺也清楚,像他這樣缺少母親,而又好像沒有父親的人,似乎并不是很多。
因此他難得斟酌了一下。
但他對這個問題實在好奇了太久,于是最終還是決定問出口。
“……父母?”瓦倫似乎陷入了沉思。
勇者覺得這并不是一個值得沉思的問題——但很顯然,有一種情況例外,并且此刻似乎正在出現。
于是:
“對不起。”
他自認為猜中了真相,對此感到很冒犯,以至于沒有發現某位魔王向他投來的複雜眼神:“我确實很抱歉。那麼,你可以當做我未曾……”
“我有啊?”
“這确實是個凝重的話題……”
不對。
“?”
瓦倫很明顯在憋笑,這從赫米埃發尾明顯的抖動就可以看出。
——話又說回來,為什麼這人如此熱衷于玩他的頭發?
種種因素疊加,使得赫米埃一下子收起了所有的同情心。現在的他隻是個面無表情的冷酷勇者:“那麼我想知道你究竟在沉思什麼。我想這并不屬于難題。”
瓦倫理所當然道:“嗯,這個嘛……說真的,我是有點忘了。要知道,當你活了不知道多少年,這就會變成一件很正常的事。”
“……”
赫米埃的直覺告訴他——或許壓根用不上直覺——這人在欺騙他。
于是他扭轉過身子不再追問。
但瓦倫并沒有給他回避的機會,依舊在玩他的頭發,他感到局促,于是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阿爾瓦弗勒有除精靈之外的造物嗎?”
這回瓦倫想了想:“這我倒不太清楚。你知道,在我還沒有被趕出科裡克特的時候,他就時常不在家,往外面跑。”
回來的時候總帶着一身的疲憊,身上沾着泥土。這時候,就會有一個散着一頭銀白長發的男子上前來,打一個響指,将他複原如初。
“阿爾瓦,你确實具有優秀的品質。但我希望這些優秀的品質不會掩蓋你的雙眼。”
擁有白色短發的少年冷淡地低下頭。而在面對他每天所眼見的國民時,就算是那雙顔色淡漠的眼睫都透着柔情:“父親。瓦倫的品質無需我的雙眼來向我诋毀。您想知道,他造出的東西——”
講到這裡時,那張永遠平淡的臉上居然出現了一個可以稱得上是厭惡的表情,“又禍害了多少無辜的生物嗎?”
可是男子對他的控訴沒有什麼反應,重又坐回方才的書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