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點。
程湍……要在京城待到秋獵後,那他要參加秋獵了。她突然也很想去,需要一筆錢,這都還好說。
難的是父親不會答應,她得試着問問。
可他憑什麼就變成了程湍?憑什麼?
……
日上三竿,晏然終于起身。匆匆吃了一個饅頭,站在院子裡,看着那棵杏樹,很直很綠的一顆樹。青色的果子隐在樹葉間。
她摘了一顆。表面帶着點浮毛,還有一抹紅痕。一口咬下一半,脆脆的,然後是無盡的酸。
晏然眼睛都酸得閉起來,她慢慢地嚼着,直到沒有味道,又将另一半吃下去。
坐在樹下,她思考着那份壽禮。材料缺很多,工具也缺很多,她還沒有草圖,真是百廢待興。
腦子裡沒有什麼思路,一片白茫茫。
去書箱裡拿出來一張紙和一根炭筆,又重新坐到樹下。這麼大的一個東西需要很華麗的髹漆,單單圓雕也是不夠,得和浮雕結合在一起,陰刻陽刻什麼的随機應變……
她仔細地在紙上列着材料和各種刀。
皇帝要的是動着的圖景,她做出來的東西卻是死的,拼湊而成的,層層疊加的。皇帝為什麼不直接養頭鹿啊?那麼大的皇宮,郊外那麼大的皇家獵場,建一個鹿園,豈不是更輕松?
緩緩站起來,打算再挑一個杏子,她需要刺激。
忽感身後有人。她家還真是誰都進得來啊,明明門不好開,也有一些機關候着,一個兩個的。
這回又是誰?
是皇帝。
晏然立馬就慌了,第一次見面沒有行禮跪拜是因為皇帝沒有表明身份,這次不一樣,她知道他是皇帝了。
哦不對,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秘室。
她又跪下,在剛剛坐着的地方,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
“起來。”皇帝手裡還拿着一些文卷,那樣式是從秘室裡來的。
他去過秘室才過來的。晏然站起身,微微低頭看着地面。
“紙上寫着什麼?”
晏然雙手将紙遞過去。
“這些陸續會給你送過來,之後有什麼需要直接進宮來。”
“多謝皇上。”
餘光感受到皇上點了點頭,就要走了。
“民女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皇上的腳步又回來了。
她選擇開門見山,“不知皇上記不記得,很多年前我們見過一面。”
她微微擡頭,看向皇帝。
“那天知道你是晏守機的女兒,朕就想起來了。”
“民女深知自己當年犯下大錯,無法彌補,但不論是那時候,還是時至今日,民女都想問,皇上是否認識那人。”
“哪個人?”
“《瑞錄行實》裡的……那個人。”
皇帝威嚴無比的神情有一絲絲的停滞,好像是在回想什麼。
他忘記了嗎?這麼多年,确實不一定記得那麼清楚了吧。這很好理解。
皇帝恢複神色,“你想知道什麼?”
真的認識。晏然心中大受鼓舞,一瞬間升騰起的喜悅,就好像久旱逢甘霖,望不到頭的原野上終于看到一個草屋,像履霜山上早上的太陽,肉包子,牛肉面,精美的刻刀,精緻的毛筆,看不完的書籍……
比這些還要喜悅,這是壓在她心頭多年的執念。難與人言的痛、心疼、憐憫、與恨。
久病無醫。
“《瑞錄行實》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想知道他還活着嗎?他叫什麼名字,現在在哪?還有……”
他雖然在她夢中死了那麼多次,可拉扯的時間太長,她幾乎要忽略他每次出現都在死亡。死亡了很多次,漸漸熟悉,漸漸難以分離,漸漸活過來,存在她的心裡。
死即是生,她記得,她知道,就會妄念他是不是其實活着。
“你問題有點多啊,小姑娘。”被冰冷的話硬生生打斷。
“對不……民女有罪。”她麻溜地又跪下,敷衍地認錯。
“如果朕告訴你那就是個話本呢?”皇帝想起他要殺她時,她的承諾,看着她深深得跪在地上,心中竟有些……暢快。
有人和他一同承受。
晏然倉皇擡頭,神情如喪考妣,憤怒承在臉上,手開始抖,她想到了袖子裡的刻刀……
他不能這麼死了!
她太年少了,什麼都挂在臉上,這樣如何承受得了呢。皇帝大發慈悲。
“别這麼看着朕,朕不過是開個玩笑。起來,怎麼又跪了?”
怎麼也都不像是開玩笑。晏然恍惚地站起來,直面皇帝。
“他當然活着。”皇帝是大發慈悲地,将人吊到失魂落魄,再救回來。
救不回來呢?無所謂,他要救的人活着就好。
無邊的江河湖海一股腦地傾瀉而下,将晏然沖個幹淨。
他真的還在?他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