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男人,晏然看着程湍。
他眼睫清晰可見,根根分明,冷臉沒有什麼善意,他擡眼看那人時竟有些不快?
他們應該是認識吧?或許……是政敵?那豈不是很尴尬。
程湍看回她,臉上的冷意沒有散卻,将手中的點心塞到她手裡,低頭輕聲說,“想着會等很久,餓了嗎?”
是程湍剛剛從主殿拿的。
晏然恍惚間手中就多了一塊點心,可她一點沒覺得餓,或許這一晚上都不會有什麼餓意。
對面的男人突然笑了一聲,竟很爽朗,完全不是剛剛陰郁殺氣重的樣子,“就是你帶她進來的?”
話語間的審問之意卻是赤裸。
晏然心裡有些别扭,怎麼和狀元郎說話呢?關你什麼事?
那男人就像是感覺到了她心中所想,瞥了她一眼,像是看着一根草或者一塊布。晏然骨頭瞬間冰涼。
程湍看了眼懵在狀況之外的晏然,“是,”他擡手行禮,補上稱謂,“皇上。”
晏然頓時呆在原地。
她看向那個男人,那個很多年前差點殺了她又沒能殺了她的人,剛剛要送給他自己一份壽禮的人,就穿着很素的衣袍後面也沒跟着十幾個太監奴婢的人……
是當朝的皇帝。
她看向他,又看向他。在她面前的是皇帝和狀元,沒一個是好相與的人。而她蹭了狀元的馬進了宮,和皇帝沒大沒小地聊了半天。
不曾行禮,連微微俯身回話都沒有,她就在這一直筆直地站着……
她隻顧着震驚,背後一層冷汗慢慢浸透薄薄的衣衫,被遮雨不透風的鬥篷捂在裡頭,是更深的寒意。
晏然拼命理了理思緒,她好像還要問些什麼,是的,問些什麼呢?
“皇……”她陌生地開口,十分不習慣,還好,被打斷了。
“大緻上就是這樣,你能完成吧。”上位者發号施令時不容反駁。晏然不敢再去看那人,隻是低着頭,點了點頭。
“深秋的時候,冬天之前。”皇上說的,是期限。好像要将什麼人秋後問斬的語氣,那時候大概就是皇帝的生辰。
他要送自己一份壽禮,找了難找到的稚嫩工匠姑娘,要在秋日給自己一個禮物?可蕭瑟深秋,皇室貴族,文武百官,齊來相和,舉國同慶……他還是要自己送自己一件禮物。
他依然難放過他自己。
殺不死滅不掉的執念。他的執念是什麼呢?鹿又是什麼?
“如果在宮外不方便,你也可進宮來。”聖上的恩賞就如甘霖,洋洋灑灑。“如果你想要個官職,也行。”
晏然對此一竅不通,不想做官,隻想完成師父給的任務。在書院的時候俞素辭曾說過,離開書院之後會去考女官,前丞相,也是大閏到今天最後一個丞相,是她的外祖父,她要繼承他的風骨。
官場不易,江湖難行。她們聚在一塊兒談論将來的時候,晏然通常都沉默不語,她不知道,但她并不喜歡這裡,這個她清楚。
以後的事情,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想。她想回北州,回履霜山,想做自己喜歡的事。
“宮外方便的。”她低頭,大氣不敢出,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不喜歡做官?”
“小女不才,難當大任。況且書院還有課業。”
“多念念書是好事,那随你,但不可耽誤大事!”皇上一根手指指向她,臉上帶着的一點笑意卻像是催命的符畫。
“走吧,程湍。”說着,皇帝先行一步往主殿去了。
程湍跟着離開前,留下一句,“在這等我。”
偏殿的門重新被關上,晏然渾身再沒有力氣,蹲了下去,坐到地上。四周的太監公公侍衛隐于黑暗中,沒有人動作,不知道他們看沒看到這一切。
所以,本該去見狀元郎的皇上被自己用一塊木牌攔下來了,過來見了她。師父給的木牌是來見皇帝的。
皇帝是當年秘室裡碰見的人。他知道《瑞錄行實》,他甚至認識那人,那個死了多次的人。
當年他放過了她,多年後再見,她卻覺得那日刀尖刺目的危機才真正到來。
他要做的壽禮是個什麼東西?離深秋又有多少時日?這些都如一塊巨石壓到她心頭。她從拜師那天起,學得就悠然、随性,不曾被強迫學難的,接受不了的,不喜歡的。
她想進一步便進一步,師父就會幫她進一步,從未曾在她身後推她往前走。
這些或許也不重要。那什麼是重要的?
剝開層層厚重的藩籬,對了,是那個人。皇帝該是知道那個人。她總要問上一句。
問什麼好,他還活着嗎?他怎麼死了那麼多次?她為何看了冊子會不斷地做噩夢?
他,叫什麼名字?
可偏偏程湍出現了。
她本可以清醒地問一些問題,向當時看起來還可以向其問問題的皇帝。
可偏偏程湍出現了。點心就這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