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他再沒猶豫。
他背身站在門外,就站在那夜他站的地方。
一刻、兩刻、三刻、四刻……
仵作的交談聲傳入程湍耳中,他拳頭漸漸緊握,眉眼間露出幾分狠厲。
“大人,這是驗屍記錄。”
兩名軍士和仵作離開,程湍将門關上,坐在院子裡,閉上眼睛,擋住所有月色。
天蒙蒙亮的時候,臨洱來找他。
“公子,晏先生今日午後回京。”
“好,先回府。”程湍抖了抖鬥篷,扔到馬上,“昨晚的藥喝了嗎?”
“喝了,王媽媽看着喝完的。”
臨洱騎上自己的馬,“隻是……”馬兒性子急躁,大力地甩了甩頭,嚎了一聲。
“隻是什麼?”
程湍上了馬,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小巷。
“那大夫不是開了一月的藥嗎?晏姑娘這才喝了幾天……要不,咱們把藥給晏先生?而且,我們是不是也快離京了……”
本來在後頭的程湍,話也沒聽完,打馬一下子竄出了半條街,臨洱的話隐在微藍的晨色中。
先回到府上,程湍沐浴更衣,坐進書房,處理一些江表的事務。
他聽到内間有點微弱的聲響,停下了筆,慢慢走到門口推開門。
晏然正熟睡着,抓着一半被子抱在懷裡。他看過幾次,她很喜歡抱着東西睡。
睡夢中不知說着什麼,晏然轉了個身,正好沖着門這一邊,睡得有點亂亂的腦袋正好對上程湍看她的視線。
外面的天光還是藍藍的,空曠的屋子裡隻有床,和床上的人。
程湍坐到床邊常給晏然放藥的小桌上,兩人離得很近,程湍一擡手就可以碰到晏然的腦袋。
她睡得很香,不知道有沒有藥的原因。
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顫動,在微微泛紅的眼底打下一圈青色的陰影,皮膚清透,像是一整塊羊脂玉。
鼻尖有些許紅,程湍攏了攏被子,掖到她脖頸下。
唇角微微上揚,就和剛剛回來時天上的仰月一般,還是不甚有血色,淡淡的粉。
大概是覺得脖子邊有些癢,她伸出手抓了抓,然後腦袋更深地埋進被子中。
發絲淩亂,但很黑,和白皙的皮膚相襯托,有些太黑了。
程湍看了看窗外。
太陽何時會升起?
他希望陽光此刻就照進來。
……
早上起來的時候,晏然推門依舊沒有見到程湍。
和前幾天一樣,她蹑手蹑腳地在書桌前轉一圈,确定程湍沒在。
她看到了放在書案上的驗屍單,身子突然打了個哆嗦,沒有停留,直接走過去,拉開程湍沉重的椅子,翻開記錄仔細看。
程湍進來時就看到晏然站在桌子前,盯着那份記錄,還看到了光潔的沒有套足襪的腳,踩在灰黑的地磚上。
他走過去,輕輕抽出她手中的驗屍記錄,攔腰抱起她回了内間。
“程大人,早。”她臉上沒什麼情緒,隻是身上有些發抖。
“今日晏先生回京,今晚你就可以回家了。”
“嗯,多謝程大人這幾日的照顧。”她說得很誠懇,沒覺得有什麼,或者即将沒有什麼,或許是還沒清醒,愣愣地看着程湍。
“先把襪子穿上,來前面用早飯。”
晏然點點頭。
兩人安靜地用過了早飯,程湍拿着她的書箱,送她上馬車。晏然在門口鄭重地行禮,感謝他救她回來,還請了大夫,給她藥喝。
“你看見了。”他打斷她看起來有些刻意生分的禮節。
“嗯。”
“是你命人做的嗎?”
他想過她知道了定會問出這句,他點頭,他當然承認,他隻能承認。
“那……有查到些什麼嗎?”她忐忑不已。
“尚未。”程湍看向她身後的外牆,牆上是新刷的顔料,青黑色,很均勻,沒有一點違和的地方。
“能查到嗎?”她在質問。
程湍看回她臉上,“保重,會有結果的。”
他幾乎是将她塞進車裡去。
程湍站在馬車邊上,向車簾子處說了一句,“不可妄動。”
……
那天在書院,程湍究竟發現了什麼,能讓他開棺驗屍?難不成餘先生能在棺材裡藏什麼?
反複回想那幾頁驗屍單,餘家嫂嫂已經有五月的身孕……還有…撕裂傷……下身出血過多而亡,就死在殿試的前兩天。
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麼啊?!
晏然覺得心一抽一抽地疼,喘不過氣,仰頭硬把眼淚憋回去。餘先生是知道這一切嗎?然後呢,他為此又做了什麼?
他面對這樣的……也可以一言不發嗎?也可以一字不留嗎?然後就去死了嗎?
飯後喝過的藥的苦味又反上來,她手死死撐着馬車座位,箍緊自己的身體。
……艱難挨過一天的課業,她第一次覺得從書院到城東的家裡的路是這麼長。
她越走越慢,慢了又想哭,後來幹脆像平常一樣,跑起來,于是汗水和淚水被灑在身後。
回到晏府,還是沒有人。她無心看書,挑出一塊木料,巴掌大的樣子,拿起一把锉刀,削出形狀,一個掌心大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