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快傳禦醫!”寂靜夜色中,往日溫和平靜的女聲此刻變得驚慌失措,尖利刺耳,驚動了在殿外守候的一衆宮人。
看門的小黃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睜眼便看見一向穩重端方的掌事宮女鬼魅般地立在面前:“快取了宮匙開門!派人去叫禦醫!”
青俪面色蒼白,眼角帶着淚,黑漆漆的眼,倒映着宮燈昏黃的光。
小黃門慌忙爬将起來,隻見四面人影幢幢,玉芙殿的宮人都已醒了,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吓得神色張皇,各人披着外裳,手裡提着一盞小燈,燈火輝映,照出一張張驚慌失色的面孔。
好容易有人去取了宮匙,哆嗦着打開一扇扇青瑣門,兩位小黃門合力托住門環,推開了最外面的一扇門。
宮門在夜色裡洞開,黑阗阗的,一直通向黑暗,活像是吞人的巨口。
等了一刻鐘,前去請太醫的宮人形單影隻地回來了:“青俪姐姐,太醫院那邊說半刻鐘前,撷芳殿的宜嫔娘娘突發急症,叫走了當值的太醫,眼下太醫院無人可用……得等到明日卯時。”
宮人喘着粗氣講完這番話,一擡頭便看見了青俪蒼白的臉,分明是陰涼的春夜,鬓角卻滿是汗水,眼裡閃着淚光。
青俪咬牙道:“再派人去撷芳殿請太醫過來。”
她的面色太過難看,宮人連忙應了,顧不得宮中夜晚不得喧嘩的規矩,發足沿着宮道往外急奔。
那位前去撷芳殿求醫的宮人還未歸來,便有一夥人先行來到了玉芙殿,為首的尚宮手中提燈,望着數張慘白的臉,蹙眉道:“皇後聽聞玉芙殿出了事,特地命奴婢帶禦醫前來看望。”
現在是子時三刻,按理說各宮早就睡下了,想不到坤甯宮那位居然還醒着。
青俪遲疑一瞬,連忙迎着禦醫入内,女醫坐在榻邊,顧不上拂去身上露水,伸手一探鼻息,面色驟變。
這位李妃,早已斷了氣。
尚宮亦察覺不妥,近前一看,隔着朦胧紗幔,窺見榻上人毫無血色的臉,手中的宮燈應聲而落,轟然砸在地衣上——
一聲春雷炸響,白光照亮死寂的寝殿。
謝國公出城當夜,李瀛死了,死得萬分突然,像是等不及了。
這個消息傳到坤甯宮,皇後披衣坐在鳳椅上,望着支摘窗外黑沉沉的天色,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面前紫檀雕案上擺着太醫院的診籍,上面赫然是李瀛的名字,記錄着她的病情,竟是一日比一日嚴重,一日比一日消減,看上去毫無破綻。
……她真的死了麼?
皇後久久出神,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在竹簡上看見什麼,瞳孔微縮,遲疑半響,最終還是提起筆,在診籍上添了幾字。
放下狼豪,忽而聽見一陣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心腹尚宮撩起帷幕,走了進來:“娘娘,禦前還未有消息,應當是陛下還未醒。”
是呀,她死的時候,他還未醒來,還在芙蓉帳中,與人共度春宵。
有些人,活着的時候覺得她礙眼,死了,又替她惋惜,物傷其類,不過如此。
皇後點了點頭,臉上沒有表情,隻道:“随我去一趟玉芙殿。”
尚宮猶豫道:“那裡……容奴婢說一句不是,死了人的地方,到底晦氣,免得沖撞了娘娘。”
皇後冷冷看了她一眼,脫口而出:“天底下哪裡沒有死過人,就連皇帝的乾清宮,都不知死了多少任帝王。”
此話稱得上是大逆不道,尚宮聞言撲通一聲跪下,渾身栗栗,一個字也不敢說。
皇後兀自越過她,徑直走出内殿,璁珑響動,伴随着隐隐的雷鳴,氣氛說不出的詭谲沉悶。
玉芙殿的東梢間蒙了一層灰敗的影,千枝燭台燃盡了,冰冷的蠟淚層疊堆砌,無人前去添油。
掌事宮女坐在拔步床邊,帳前紗幔層疊垂落,原先的紅帳匆匆披了一層白,依稀能看見帳内安詳睡着的人影。
皇後來了,示意那宮女退下,上前親自撩開白色紗幔,盯着帳中女子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緩緩低頭,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後會無期。”
随後親手合上一重重紗幔,對上下宮人道:“命鴻胪寺前來,為她入驗停靈,盡快送往骊山發喪。”
皇後的聲音雷厲風行,顯然是越快越好,宮人取了符牌,正要召鴻胪寺一幹人入宮。
正在此時,卻有宮人急匆匆地自殿外而來,低聲道:“啟禀娘娘,陛下金口玉言,要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說是……說是要請仵作前來驗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