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兄長,讓她覺得陌生而危險。
無形的冷汗涔涔而下,渾身緊繃,華麗厚重的襦裙瞬間變得沉甸甸的,讓她動彈不得。
謝雪明移開目光,終于開口:“說實話。”
他要小玄子說實話。
很輕的三個字,在皇後耳邊乍響。
小玄子面露恐懼,不知想起什麼,顫顫巍巍道:“就是李妃娘娘要奴才這麼做的!奴才也是不得已……”
這花廳裡全部都是權勢滔天的貴人,每個人都能輕而易舉地碾死他一個灑掃内侍。
尤其是謝國公和謝皇後,他們二人甚至不用出手,隻需稍稍蹙眉,便有人前仆後繼地為他們除掉礙眼的人。
他們兄妹二人血脈相連,同氣連枝,謝國公明面上要他說實話,實際上在提點他必須順着謝皇後。
他沒得選。
何況,李瀛,已經算是其中最好欺負的那一個了。
李瀛驟然發笑,笑聲輕盈動聽。
“你說說看,我是怎麼威脅你,你又是如何聽命行事的?”
她索性坐回茵席,朝發愣的宮女要了一盞山藥粥,拌了佐料,慢悠悠呷了一口。
見她如此散漫,小玄子反倒更加不安:“在……”他咽了一口涎水,接着道:“在一月十日,娘娘去寶相樓禮佛,在靜室中接見奴才,以奴才阖家性命相逼,要奴才從宮外購得胡蜂。”
聽到寶相樓三個字,李瀛動作一滞。
芳芷不清楚,小玄子必定提前與幕後之人對過口風。
不然,什麼日子不提,偏偏提一月十日寶相樓禮佛那天。
關于那日……幕後之人到底知道多少?亦或者……聽見什麼?看見什麼?
她攥住玉匕的指尖微微發緊。
小玄子繼續道:“奴才原先不知娘娘用心,被逼無奈,隻得花了兩百二十七文錢打點東華門的黃門,悄悄買了一紮無毒的蜂巢。”
“哪知李妃娘娘,娘娘竟然要我在上值的連廊放了胡蜂……奴才罪該萬死,挂念着八旬老娘和不足三歲的弟弟妹妹,實在不得已,隻得……”
聲情并茂地說完,他雙手捂面,跪地不起。
四面靜悄悄。
隻聞玉匕碰撞杯壁聲。
李瀛放下玉匕,慢條斯理用帕子擦了嘴。
“你說得有理,隻是還有幾處不妥。”她聲音平靜:“寶相樓出入需登記名冊,那日,隻有我和女冠、青俪和兩個宮女同行,名冊上并無他人,期間無人出樓,當日負責過錄的靈悟道人可以為我們作證。
敢問,那日你不在坤甯殿當值,為何無端端跑去寶相樓?何況,坤甯殿宮人衆多,你不過一介灑掃庭除的三等内侍,我不挾持别人,為何偏偏挾持你?”
問出最後一句話時,李瀛眼底分明有笑,似乎在說——你算什麼,也能入我的眼。
彼時天光漼漼,斜過花廳垂帷,影子一道道,間錯有緻地映照她勻淨的眉眼。
窗光,晴光,琉璃鈎檐下的光華,齊齊照亮那抹轉瞬即逝的笑。
謝雪明立在花廳與中庭之間,恰好将這抹笑收至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