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内,凄風飒飒,桃符上朱筆繪成的神像眉目猙獰,斑駁褪色,不時被風揭起一角。
“陛下,舊太子的棺椁空了。”謝雪明乜着那副陳舊的鐘馗神像,漫不經心地移開眼。
他不信鬼神,不拜天地,也不覺得在肅穆廟宇中談論生殺有何不敬。
上林苑出遊過後,趙稷親自見過那人的屍首,且讓仵作仔細驗屍,确認假冒舊太子的賊子已死,明面上此事已然了結,實則他暗中吩咐心腹将屍首送至骊山皇陵,悄悄在太子陵入殓下葬,以全兄弟情誼。
此事做得周密隐晦,除了他的心腹外,無人知曉。謝雪明……是怎麼知道的?他不僅知道,甚至還先一步得到了屍首不翼而飛的消息。
趙稷擡眸,眼風淡淡掃過謝雪明,忌憚又懷疑,“骊山太子陵失竊之事,朕自會處理。”
那日,他仔細辨認過了,确是趙煜本人無疑,謝氏飛凫深入胸膛,隻餘半寸箭尾,可見謝雪明下手之重,面容青白,已經死透了。
死人,還能從棺椁裡爬出來不成?
比起趙煜詐死,他更相信屍首被人竊取,有意借此攪動朝堂。
李瀛危坐在蒲團上,眼前一片黑暗,周遭的聲響越發清晰,謝雪明和趙稷的對話聲聲撞入耳中。
……趙煜的屍首不見了,接下來不會又拿她作餌釣出趙煜吧?
她伸手扶住額頭,聲音裡蘊含着濃濃的倦意:“陛下,臣妾乏了。”
趙稷似是終于注意到了她,大掌攬過她的腰身,溫聲道:“這些日子,你就暫住玉芙殿,等承露閣修繕好了再回來。”
玉芙殿,位于六宮西南面,毗鄰禦花園,比之承露閣,離養心殿距離較遠,地方卻大。
李瀛輕輕點頭,對這個安排并無二意,柔軟似綢緞的烏發沿着薄肩散落,烏黑的大氅微微折起,宛如一對曲折的雉羽,像一隻暫且委頓在地的鶴。
謝雪明低眉作揖,眉眼微垂,清幽勝雪的眸光卻凝在李瀛身上,白衣猶沾雪,在昏昏燭光下化開夤夜而來的風霜,融成一片微暗的洇冷,“微臣告退。”
趙稷輕擡指尖,在片片簾栊晃動的陰影下,凝睇着白衣權臣的身影,心中尚且驚疑未定。
他怎麼覺得,他這位清冷無情的國舅,似乎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怎麼可能。
他屢次要殺她,又怎麼可能愛上她?
方才那一眼,許是他的錯覺也未必。趙稷隻當自己想多了,并沒察覺自己的手稍微用了些力道,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下陷,直到懷中人動了動,他才發覺手下的肌膚泛起一片紅痕。
李瀛蹙眉,壓低緊貼衣袖的薄刃,軟聲道:“臣妾好想快些好起來,快些見到陛下。”
朦胧暗夜中,那抹單薄的軟紅随着她的側首輕輕晃動,最底下綴着一串鸾鈴,内裡的銅丸叩動銀壁,叮鈴響動。
趙稷無聲歎息,撫上她微翹的發旋,将她面向的方向微移:“朕在這兒。”
李瀛似乎反應過來,披在薄肩上的大氅似有滑落之勢,神情有些閃躲,低聲道:“臣妾……”
回應她的是短暫的沉默,高高在上的帝王語氣溫和,蘊着涼薄:“這樣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