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瀛意識到什麼,猛地伏下身,雲鬓散亂,“……陛下,怎麼了?”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黑暗中傳來新帝壓抑怒意的聲音:“你不想侍寝。”
“陛下那日神兵天降救了臣妾性命,臣妾日盼夜盼,都盼着能侍奉陛下,”
李瀛低着頭,額頭跪在柔軟的龍鳳衾上,陷下一個小坑,一疊聲地為自己辯解,“趕巧尚服局送了新的襦裙來,臣妾想穿得好看些……不知道怎麼就起了疹子,臣妾冤枉。”
新帝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一言不發,冷眼看她跪着,雲鬓松松地散在明黃的被浪上,纖細而不失豐腴的腰身微微下陷,彎如滿弓。
殿外,濃黑的墨色中,黃琉璃瓦重檐庑下角燈遊火,朔風聲聲,陡然傳來内監的通報聲。
“陛下,隴西李氏李綸求見——”單李綸一人,連面見天顔的資格都沒有,今夜之所以能進入禁宮,又得禦前内監通報,全是仰仗背後有人引薦。
李瀛蹙眉,直覺李綸來此絕非好事。
“愛妃,”沉默已久的新帝姿态散漫,指尖繞着李瀛的發絲,稍稍用力,扯得她有些發痛,漫不經心地問她:“要傳你兄長進來麼。”
李瀛遲疑片刻,直接道:“臣妾不想見他。”
“可是朕想聽聽他想說什麼。”新帝輕笑一聲,聲音裡帶着笑意,似乎是覺得很有趣,“傳他進來。”
随着一陣腳步聲,李綸裹着寒風進殿,站在靠近内室的庑廊下,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禮。
“布衣李綸,叩見陛下,請聖躬安。”他頓了頓,知道不會等到回話,跪在冰冷的白玉磚上,雙膝發寒,繼續道:“臣鬥膽夤夜前來,乃是有一要事奏請陛下。
李瀛雖是臣妹,臣願以性命擔保,今日所言絕不徇私。李瀛身為先帝後妃,理應前往帝陵為先帝守靈,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殿内,李瀛伏在榻邊,保持着低頭跪地的姿勢,任由新帝随意把玩她的發絲。
她就知道李綸來此準是沒安好心,保不齊是被人用官銜仕途誘惑,打着大義滅親的名頭,正義凜然地犧牲她。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當真是一點也沒有變過。
新帝慢慢收緊手中的發絲,逼得李瀛不得不擡起頭,低聲問她:“你恨他嗎?”
李瀛淚眼盈盈,沒說恨,也沒說不恨,隻說:“什麼都好,什麼都可以,别讓臣妾離開陛下。”
相處不過幾日,她已經看透了新帝,剛愎自用,偏執陰沉,嗜好掌控一切,容不得一點失控。
像一隻需要時時順毛的大貓,隻是,和貓不同的是,眼前的男人真的能夠掌握她的生殺大權,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
繞在男人指尖的發絲緩緩垂落,新帝似乎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有心要安撫她,“你這個哥哥當得太不稱職,遠不如謝卿。愛妃你說,要怎麼罰他才好?”
李瀛果然認真地想了想,靈光一閃,神色天真,又帶着一絲期待:“不如賞他一頓杖刑。還有,把引薦他入宮的人也好好敲打一番。讓他不好好想着如何輔佐陛下,淨盯着陛下的後宮看。”
她穿着紅裙,用天真無辜的表情笑吟吟地說着如何懲罰别人的話,有一種強烈的割裂感,又仿佛渾然自如本應如此。
新帝看得入迷,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瞧見坦領下泛紅的肌膚,又移開了視線,“他到底是隴西李氏的獨子,他父親又是有功之臣,拂他臉面,豈不是顯得朕喜怒無常。”
“至于引薦之人……”新帝似乎想到了什麼,陷入了沉默,“不可再提。”
引薦李綸之人,是謝雪明。
謝雪明,士族之首,在朝野積威甚重,又善于沽名釣譽,在民間得百姓愛戴,民心所向,更不用提扶持他上位,助他登上大寶,于他有恩。
他踐祚不久,地位不穩,現在還動不得他。
新帝如此諱莫如深,莫不是那人是謝雪明,今日宮宴上瞧見他坐在百官之首,權勢有多大可想而知。
李瀛垂首,沒有再提,不自覺地伸手,碰了碰那一小片泛紅的肌膚。
新帝注意到她的動作,當即召來德茂,不過一刻,德茂便帶着消息匆匆趕回,附在新帝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花明氣量這般小,”新帝道:“也該好好磨磨她的性子了。”他沉思片刻,似乎在思索到底要如何處置謝花明,“那就禁足三日,讓她在鳳儀殿好好反省。”
他語氣好似大發慈悲一般,看李瀛的目光赫然在說:“朕已經為你做到這個地步,你該感恩戴德。”
李瀛垂首,甚至懶得做表情,“多謝陛下為臣妾做主。”
她必須趕緊張羅離宮的事宜了,夾在新帝和謝氏兄妹之間,左支右绌,夾縫求生的日子真是一天都過不下去。
翌日,寅時。
承露閣的庑檐下傳來鳥雀啁啾聲,一兩隻圓頭圓腦的烏雀在雪地裡覓食。
庭前,兩個紮雙螺的小宮女一面灑谷粒,一面低聲交談。
“昨夜這李妃頭一回侍寝,便被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容貌雖好,到底是……不得聖人歡心。”
“你說我們攤上這麼一個主子,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禍。”
正對着殿門的小宮女蓦然朝她使了個眼色,要她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