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強行叫醒,還有些睡意朦胧,直起身,半阖着眼,不甚清醒地望着帳外的人。
“李妃娘娘,該起身了。”着五幅裙,半臂衫,身形精瘦的宮教“哐當”一聲扔下手裡濕漉漉的木桶,冷冷道。
新朝初立,宮中缺人手,這位宮教是從陳郡謝家調來的,看不慣有人分了自家娘子的寵愛,有意要刁難。
李瀛身上的衣裳都濺到了水花,冰冷冷的,冬日的寒氣直往骨頭縫裡鑽。
她不露痕迹地蹙了一下眉,一把掀開沉重的被衾,沒有理會宮教,直接對外面宮人說:“這位嬷嬷目無尊卑,忤逆犯上,依照宮規,理應杖責二十。”
無視宮教驟然變色的臉,李瀛語氣平靜:“來人,把她拖下去,給我打。”
承露閣的主子發了話,外面裝聾作啞的宮人慢吞吞地上前,作勢要來押那位宮教。
宮教自然不服,仰着頭,“我從前可是謝娘子的女師,負責教導婦德,還曾得過陛下贊許。”
從前,陛下還是藩王時有多麼愛惜謝娘子,她都看在眼裡,因着是謝娘子的女師之一,陛下偶爾會和她說一兩句話,語氣也是輕聲細語的。陛下打進鎬京之後,龍椅還未坐穩,瞧着謝娘子的面子上,松口給她們這些和娘子沾親帶故的人都安排了職位。
總之,她的來頭可大了,要拿捏一位名不正言不順的妃嫔,有何不可。
李瀛笑了,沒打算與她糾纏,轉而看向那兩位猶豫不決的宮人,“怎麼,你們也與謝家沾親帶故?”
那兩位宮人聽懂她話裡意思,連忙上前環住那位宮教的雙臂,生拉硬拽,不顧宮教如何掙紮,愣是把人拖了下去。
沒過一會兒,闆子擊打在皮肉上的悶響便響了起來,一聲接着一聲,聽得李瀛有些煩躁。
估摸着打到第五下,她叫停動手的宮人:“罷了罷了,大清早的,找個人送她回去吧。”
她換下濕透的衣服,正想再睡一會兒回籠覺。
剛躺下,外面便傳來了一聲嬌俏的女聲,伴随着一堆人急促的腳步聲,“李妃,你給我出來!是不是你打了我的女師?”
打了老的,來了小的,沒法睡了。
李瀛心中隻有這個念頭,她不得不起身,迎面和那位領着一夥人氣勢洶洶而來的女娘撞了個正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新帝的發妻,從前的武王妃,謝國公的胞妹,謝花明。
謝花明瞧着二十出頭的模樣,着金絲百鳥裙,穿寶象花紋衫子,披銀鸾睒光帔子,風風火火走進來,大髻上的琉玉流蘇一晃一晃,整個人就像一隻富貴雍容的金凰。
她來得巧,正好被水潑濕的薄衾還搭在雲紋雕花挂牙上,李瀛沖内室一指,又指了指自己兩鬓未幹的發絲,好心糾正:“我打的不是你的女師,而是一大早往我榻上潑水的宮教。”
張牙舞爪的金凰愣住了,似乎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麼個情況,臉上的怒意僵住,氣勢洶洶而來,這會兒發難也不是,不發難也不是。
為了掩飾尴尬,她隻好道:“從今以後,她就不是你的宮教了。”
撂下這句話,她轉身就走,似乎一句話也不想和李瀛多說。
李瀛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總算能消停一會兒,哪知謝花明走出去沒幾步便撞上了幾個前來送禮的宦官,為首的赫然是新帝身邊的朱衣宦官德茂。
她停下腳步,心有疑惑,“您怎麼來這了?”
德茂自然不能說是奉陛下之命前來給李妃送東西,低着頭,避而不答,隻一味俯身行禮:“娘娘萬福。”
他隻說稱娘娘,而不是位份,隻因新帝踐祚半月有餘,忙于朝政,尚未冊封六宮,隻不過心血來潮冊封了一位李妃,就連身為武王妃的謝花明,一時半會還沒有着落。
謝花明不是傻子,朝他身後看了一眼,什麼都清楚了,無意為難他一個宦官,低聲呢喃了一句“我要找哥哥為我做主”,随即領着一群宮婢恨恨地走了。
這廂,李瀛為謝花明的離去松了一口氣,轉眼便看到新帝身邊的貼身大内監德茂領着一堆小内侍前來送禮,連忙出來迎接。
德茂笑着說:“這是從前陛下征戰時,在雲台山獵得的紅狐皮,命女工制成了大氅,一直珍藏在王府庫房裡,想到娘娘怕冷,鬓上總是結霜,故而差奴婢送來。”
紅狐大氅靜靜躺在玉案上,毛色油亮,蓬松圓潤,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李瀛驚喜接過,随後命人收了起來。
大氅雖好,到底不如通寶在宮外使得開。
不過,堂堂帝王,日理萬機,居然會注意到她鬓上結霜,眼力倒好。
李瀛感慨了一下,沒往心裡去。
“恭賀娘娘!娘娘現在可謂聖眷正隆,”德茂道:“今日乾清宮夜宴,陛下有意犒勞功臣,讓娘娘一同出席。”
李瀛愣住了,臉上的驚喜幾乎就要挂不住,半響,在德茂問詢的目光下,才扯出一抹笑來,“……謝陛下,本宮一定會好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