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無稽的傳說罷了。”畢戎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
晴夫人對此并不在意,像不曾受到冒犯一樣。長昕用打趣的眼神望向身邊的畢戎。這個生在北方的家夥,哪怕在帕蒂家待了這麼多年,也還是正宗北方佬的樣子,永遠對南方的魔法和傳說嗤之以鼻。
“不管怎樣,”帕蒂雪芙說,“這樣的治愈術,她恐怕窮極一生都無法做到。雖然女祭司還年輕,但她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短暫的數十年壽命中,認知和創造的極限在哪兒。
“後來,他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多。隻要女祭司去到海邊,鲛人就會現身,像無言的約定一樣。剛開始,鲛人依舊是怯生生的模樣。他們一個躺卧在礁石上,一個隐伏在海水中,共同仰望着冷寂的夜空。
“很多時候,他們說不上一句話,卻又好像已經傾訴了千言萬語。鲛人拘謹得可愛,這也讓女祭司對他更加着迷。有時候,鲛人會悄悄撫摸女祭司的腳,掰一掰她光滑靈活的腳趾。有時候,鲛人也會想趁着夜深無人,陪女祭司一塊兒躺在礁石上。他在水中撲騰着,兩隻手撐在礁石上,用盡力氣往上挪。但是,他很快就意識到那條尾巴太大太重了,自己這樣子,隻會妨礙到兩人之間平和的氛圍。女祭司雖然什麼也沒說,她的心裡卻是如坐針氈一樣的痛苦。天知道,她此刻隻想把全世界都捧過來送給她心愛的鲛人。
“他需要一雙腿,一雙人類的腿。這個想法,這份執念,如同黑暗的漩渦,開始在女祭司的腦中轉動不休。
“女祭司做了無數種嘗試,探尋了各種方法。她甚至聽說,在北方的一座古城裡,那些離經叛道的黑魔法師,已經創造出了可怕的木偶操縱術——至少那些木偶人都有一雙能動能屈的腿——但是若要通過這種法子,就意味着要傷害到她心愛的鲛人。這樣可不行。女祭司不允許自己所愛的,遭受到半點傷害。
“時間,就像海面上流淌的月光,稍縱即逝。他們在冰涼的海水裡相擁,撫摸對方,好奇地探索着兩者軀體上的差異,又為之困擾。這種愛而不得,令人煎熬,誘人瘋狂。這可能也是愛情裡最美妙的部分。如果,鲛人真懂得愛的話。
“終于,在女祭司主持的一場祭祀典禮上,當十四五歲的少女被部落挑選出來,作為所謂的‘神使’。年輕的女孩身披華服,頭上頂着盛放祭品的圓盤,走完長長的石路,來到祭壇前跪下,就跪在女祭司的腳前,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女祭司明白了。她明白了,因為她看見少女雪白的頸項上,穿透那層薄嫩的皮膚,是搏動有力,如蛛網向上延伸的突突血管。女祭司想起自己和鲛人初次相識的那個夜晚,滴落而下的鮮血……她想到鲛人和人類,在創世之初一定有着某種關聯。畢竟,他們是那樣的相像啊。
“随後,女祭司想辦法抓了那個祭祀典禮上的女孩。她不敢确定,心裡又強烈地感到自己的直覺是對的。她在夜裡把女孩帶到海邊,就在她和鲛人新找到的,一處隐蔽的約會地點。鲛人已經坐在灌木叢後面的沙灘上等待着她了。
“‘快把眼睛閉上,我有一樣禮物要送給你!’女祭司話音裡帶着孩子氣的歡欣,激動地對鲛人說。
“鲛人聽話地用手蒙住了眼。
“也是這個舉動,讓女祭司開始從欣喜轉為害怕,不是對她将要做的事,而是對可能面臨的失望感到害怕。她拿刀的手忍不住顫抖。她太想跟面前的鲛人在一起了。永永遠遠在一起。
“鲛人隻覺得一股溫熱的液體,從他的腰部流了下來,一直往下漫延。緊接着,是灼熱和疼痛。他下身的表面出現了強烈縮緊的感覺,像是有一塊寬厚的布在将他的尾巴層層纏繞,越勒越緊。鲛人害怕地睜開眼睛。他身上色彩斑斓的鱗片正在褪去,尾巴仿佛要從中間撕裂開來,他甚至能聽見體内骨骼生長的聲音。那聲音太古怪了,幾乎無法形容。當然,更無法形容的,還是他此時所遭受的疼痛。
“女祭司看到從女孩被割斷的脖子裡噴射出來的血液,正在一滴不剩地被堅硬的鱗片所吸收,根本來不及從鲛人的尾部流到地上。最偉大的魔法正在顯現。她甚至無法解釋這一切,她隻是靠直覺照做了而已。可見,什麼認知和創造的極限,都見鬼去吧。她欣喜若狂地看着鲛人那雙逐漸成型的腿,和人類幾乎無差的腿,還有膝蓋,腳踝,腳趾,同樣的骨骼和肌肉……這才是她最完美的傑作。”
帕蒂雪芙轉過身,掃視着聽故事的三個人,長昕欲言又止的樣子被她看在眼裡。“我知道你還想問什麼。”老太太直率地說,“當然有,就和正常男人的外形一模一樣。隻不過,他們的結合是空渺的,毫無意義。他們不會有孩子。從沒聽說人類和鲛人有過後代。畢竟,往後那麼長的時間,多少年輕女孩的性命折在那上面,也沒聽說有女人生下過鲛人的孩子。
“總之,當那個可憐的女孩,像被屠戮的牲畜那樣,流幹了最後一滴血,女祭司才把屍體扔至一邊。
“她讓虛弱的鲛人躺在地上稍作休息,然後向他伸出手,像在篝火晚會上邀請舞伴那樣。鲛人蒼白的臉上綻開了微笑,依靠着女祭司,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他們對視,臉上交織着勝利、喜悅和亢奮。這種複雜的情緒在他們之間相互感染,共同燃燒。他們親吻,擁抱在一起,腳邊橫躺着那個無辜女孩的屍體。這世上,再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