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伊下到四樓,看見一夥人圍在北面大廳靠裡的圓桌前鬥牌喝酒。左伊從他們身後經過,順走了椅背上搭着的一件灰色披風和一頂鬥笠,然後迅速穿過廳堂,改從另一側的樓梯下去。在二樓樓道的隐蔽處,他趕忙披上披風,遮住身上盧揚荊權的青白色外衣,然後帶上鬥笠,繼續若無其事地往一樓走去。
一樓大廳已經沒有了之前熙熙攘攘的人流,稍顯冷清。幾名侍者面露倦怠地穿梭在飯桌之間收拾碗筷,兩三個做幫傭的老婦人一邊埋頭打掃地面,一邊交頭接耳地談論着今晚的見聞。中庭舞台的邊上樂師們也早已收工。左伊此時想起那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姑娘,不知他挑選的镯子是否已經送到她的手上。
左伊拉低鬥笠的前沿,朝酒樓的大門外走去。
在門柱邊,左伊看到了這幾日一直為他照料馬車的馬童。那孩子站在不遠處東南側的榕樹底下,低着頭,惶惶不安地瞧着自己那從鞋面破洞中探出來的腳趾。他頭頂上方的男人兩手抓住他單薄的肩膀,正在向他問話。
是左伊的老朋友,帕蒂賀林。他頭頂的傷口已經包紮上了。
帕蒂賀林對那孩子說着什麼,馬童點點頭,伸手指了指帕蒂賀林身後的方向。賀林轉過身,推推他的背讓他往前走,似乎是要馬童帶路。
左伊深吸一口氣,悄悄地跟在他們後面。
很快,馬童果然把帕蒂賀林帶到了左伊的幽影魔車前。
“這就是那個人的馬車?”帕蒂賀林問馬童。
馬童點了點頭。帕蒂賀林瞧着那兩匹沒精打采的瘦馬,伸手把幾個錢币拍在馬童的手心裡,然後俯下身對那孩子低語了一陣。
左伊站在巷角的暗處看着他們。
左伊解開身上的披風扔到一邊,打算以盧揚荊權的模樣去找帕蒂賀林,他現在肯定還不知道五樓發現屍體的事。正要摘下鬥笠,一隻手大力拍在了左伊的胸口上。
瘦小的男人提着風燈,怒不可遏地沖着他就開始低吼:“你說等賭局結束就來後巷找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嗎?你這不守時的混蛋!我還以為你早已經走了!”
是那個在地下賭場裡找左伊買毒藥的梅格。左伊心頭一驚,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認出自己。
“你認識我?”左伊急忙問他。
“廢話!難道因為你戴了頂帽子,我就認不出你了嗎?”梅格帶着怒氣說道。
左伊摸了摸自己的臉,易容的幻術确實已經沒了,他卻一直沒有發現!不應該啊……持續的時間不會這麼短……左伊想到祭司當時看自己的眼神,想到他目送自己離開。
這下事情又麻煩了。左伊把氣沖沖的梅格拉入巷陌深處。
“幹什麼,你這是?”梅格用力抽回被左伊拉住的胳膊,“快把藥給我!”
“藥在我的馬車上。”左伊告訴他。
“那還杵在這裡做什麼?趕緊去取啊,還嫌我等的不夠久嗎?”梅格不耐煩地說。
“我需要你幫我個忙。”
梅格上身後傾,仰着頭不可思議地看向左伊:“我為什麼要幫你?”
左伊不說話,原因顯而易見。
“不,不!我可不想再卷入什麼複雜的事端裡,我家裡的已經夠複雜了!”
“我說了,你要的東西就在我的馬車上。現在,有一幫在賭場上輸不起的人想要劫走我的車,你不幫我我怎麼把東西給你?”左伊向他解釋。
“很好辦,我還可以從别人手上買藥。”
梅格瞪了左伊一眼,甩手就要走。左伊迅疾掐住他的下颌,撥開他的嘴,将一粒東西塞入他的喉嚨。梅格驚慌地推開左伊,立刻跪到地上弓起身體,想要把剛才那東西嘔出來。
他的聲音引來了腳步聲。
左伊立刻把他拉起來,用力包住他的嘴,将他拖入附近的一個門洞裡。
腳步聲離他們越來越近,随後又停下。有人在說話,内容似乎是關于搬運什麼屍體,一個人還提到了帕蒂卡卡的名字。接着,那些腳步聲漸漸離他們遠去。
看來,即使自己的幻術沒有被那個陰險的祭司除去,假扮盧揚荊權的辦法也行不通了。帕蒂卡卡他們顯然已經知道樓上發生的事。左伊想。
“你給我聽着,剛才給你吃了樣好東西。如果你現在乖乖閉上嘴,按我說的去做,我保證你平安無事,你嶽父的藥我也會白送給你,當作是還你的人情。如果你不願意合作,那麼三天後你就等着跟你的嶽父一塊兒下葬吧。”左伊在他耳邊威脅着問道,“聽清楚了嗎?”
梅格氣憤地拼命掙紮,兩眼冒火地看着黑暗中的左伊。半晌,他還是同意了。
左伊放開了他。梅格掙脫束縛後,還是不甘心地繼續咒罵着左伊,發誓如果自己死了左伊也将無父無母,斷子絕孫。
“行了行了,”左伊對他的謾罵毫不動氣,隻是警告他,“閉上你的嘴,如果你的說話聲再招來任何人,我就直接留你在這裡等死。我的這顆藥會讓你死的非常痛苦。”
梅格不再說話。左伊把他拉到自己之前所站的巷角,“看見那輛馬車了沒?邊上還站着個馬童。”
梅格一臉不高興地點了點頭。左伊把他接下來需要做的事說給他聽。
梅格走到馬童跟前,那孩子正在玩手裡的錢币,看到梅格走過來,他立刻把手中的東西塞進口袋裡。
“有事嗎,先生?”
“這是左伊的馬車?”梅格問。
“是左伊大人的。”馬童回答,他那髒兮兮的臉上流露出警惕。
“左伊要我來告訴你,他今晚用不上這輛馬車,請你把這兩匹馬兒安置好,他或許明天,或許後天,再過來找你。這兩日的錢他也會照常給你的。”
“你是誰?左伊大人為什麼自己不來吩咐我?”馬童問。
“他已經離開酒樓了……”梅格話沒說完,就發現馬車的車廂裡探出一個身影。
尖銳的匕首很快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冰涼的利刃隻需順勢一劃,足以割破他的咽喉。左伊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車廂外側,站在帕蒂賀林的身後,另一隻手壓在他的肩膀上,阻止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