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地窖的空氣裡充斥着存儲物的黴味和賭徒身上的汗臭與酒氣,加上陰暗的光線,以及圍場邊刺耳的咆哮怒吼聲,難免會讓剛進來的人感到頭暈腦脹。
左伊下到賭場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黑系的人。
帕蒂賀林面無表情地看着角鬥場上的情況,同他一起來的那個瘋女人正興奮地繞着圍場尖叫。她臉上的紅色火烙印,總是在人群裡顯得格外刺眼。左伊的到來引起賭場中不少人的關注,甚至有人像迎接英雄一樣過來朝他捶胸拍背,這些想要跟注他的人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了。帕蒂賀林也看到了他,随後是那個瘋女人。在她想要沖到左伊面前将他威脅羞辱一番時,卻被另一個人攔住了。這人不是帕蒂斯木,左伊從來沒有見過他。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帕蒂家的人。
左伊走向光頭古襖的路上,一個瘦小身材的男人擋在了他面前,朝他使了個眼色。左伊無奈,隻好跟着眼前的人來到賭場樓梯下邊的角落裡。樓梯下布滿了蜘蛛網,旁邊的壁挂式油燈将牆上的黴斑和空中飄浮的灰塵照得一覽無餘。左伊胃裡直犯惡心。他不明白酒樓老闆将樓上裝飾得如此富麗堂皇,為什麼不能派個人打掃一下地窖。
“說吧,什麼事?”
左伊不耐煩的态度勾起了對面男人的怒火。
“你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男人咬牙切齒地說,“我把藥水滴在了那個糟老頭喝的湯裡。結果你猜怎麼着,他沒死成!哦,這還不是最糟的!現在他半死不活地躺在家裡,指使我做這兒做那兒地伺候他,還威脅說要把家産全部留給他的侄兒!”
左伊能看清他額頭上暴跳的青筋。這是左伊第一次在别人身上看到如此明顯的青筋,他猜想可能是這男人太瘦了。不久前,也是在“雜貨屋”的地窖裡,他向左伊買走了一瓶藥水,是由劇毒的蛇蠍草提煉成的。左伊還加了一些其他東西來掩蓋它的氣味。當時,左伊一邊告訴他使用藥水的方法,一邊被迫聽他抱怨家中的嶽父。這個愚蠢的男人恨不得向每一個陌生人數落他嶽父所有的不是。為了補償自己,左伊把價錢提高了兩倍。
“你是怎麼喂病人喝藥的?”左伊示意男人把嗓門壓低。
“按你說的,把藥水摻進味道較重的液體裡讓他喝下。”
“什麼液體?”
“湯!他不喝茶,隻喝水。但是他喜歡喝魚湯,所以我把你給的藥水一滴不剩全倒進了魚湯裡。”
“讓我猜猜,你煮了一大鍋魚湯,結果病人隻喝了兩三口就覺得不舒服了,是吧?”左伊的語氣裡帶着嘲弄,“然後呢,剩餘的湯他再也沒喝過,對嗎?”
“我是倒進了鍋裡,可他也喝了不少……他那幾天沒有食欲,吃得比平常少了些……” 男人急于為自己辯解,他厭惡左伊像對待傻子那樣跟他說話,到最後他越想越氣,“我有什麼辦法!我找不到機會在他的酒杯裡下毒,我能接觸到的隻有廚房裡的湯鍋!”
“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猶豫着不願意回答。
“放心,如果我想知道你的名字,總會知道。”
“梅格。”男人含糊地說道。
“聽好了,梅格,我隻管賣藥,至于你要怎麼用是你自己的事。但是如果你打算毒死一頭牛,卻非要把我給的藥水倒進池塘裡,再從池塘舀一瓢水給牛喝,那也是你自己的問題。現在,還有補救的機會。我再給你一瓶藥,還是原來的價錢。這一次,麻煩利索點,直接喂進你那半死不活的病人嘴裡,結束他的痛苦。然後閉上你的嘴,不要到處亂說我的藥沒效果。”
“還是原來的價錢?”
左伊看到他臉上的肌肉連同嘴角快速抽動了一下。
“原來的價錢。”左伊望向圍場那邊,上一輪角鬥已經結束。這個蠢貨占用了他寶貴的時間。“等這裡的賭局結束,去酒樓後巷找我,藥現在不在我身上。”
梅格點點頭。
左伊不再管他,穿過人群走到光頭古襖的桌前。
“下注時間就要過了。”古襖擡眼看了看左伊,低頭繼續忙着手裡的活。
“帕蒂家的小寵物來了?”
“嗯。”
左伊彎下腰從靴子裡摸出一小袋錢扔給他,說了句“和上回一樣”,然後慢悠悠地繞着圍場走,挑釁似的盯着對面的帕蒂賀林看。帕蒂賀林回敬了他一個冷笑。
隻可惜他的哥哥斯木沒有來,讓這場賭局一點懸念都沒有。左伊想。
浮厘鎮乃至邊境線一帶所有賭場,各類賭局都遠遠沒有角鬥場來得吸引人。這些角鬥士大多是來自西邊多納山脈的安崎族人,當南聯盟的人初次見到他們時,都被他們特有的青銅色皮膚和異常高大的體型所震驚。他們沒有頭發,甚至看不到汗毛,跟古襖油亮的光頭不同,安崎族人全身的皮膚尤如樹皮一樣粗糙。除了可怕的膚色以及高于常人一倍的身型外,他們與普通人并沒有太大差别,但這依然無法阻止南聯盟的人粗魯地把他們喚作“安崎獸”。他們性情暴躁又耿直,為了食物和溫暖的住所願意服從一切,隻要你對待他們的态度足夠尊重,避免惹惱他們即可。帕蒂斯木身邊就養了這麼幾個安崎族人。有一個名叫谙達,專門參加地下賭場裡的角鬥,是這一帶的常勝冠軍,直到上個月斯木把他帶來雜貨屋的地下賭場,遇上了左伊。很不幸,為了赢下更多的錢,左伊從來隻下注在勝算低的那一方——谙達的對手,一個偏瘦小又年輕的安崎角鬥士。最後,谙達失去了一隻眼睛,左伊輕松赢了兩百個銀币。
每個人,包括雜貨屋的賭場管事都懷疑左伊用法術作弊,但是沒人抓到過證據。何況,圍場邊緣一圈灑着白鹿的血,沒有魔法可以從圍場外進入去幫助任何一方。然而,隻要左伊在,那些看似更加強大的安崎角鬥士,總會在打鬥的過程中出現各種狀況。雜貨屋的老闆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隻負責提供場地,在他的賭場上隻要沒有被抓作弊,客人就不會因為過分赢錢而被拒之門外。
在谙達受傷之後,帕蒂斯木依舊每晚都來賭場,故意跟左伊反向押注。左伊開始很難再赢得每次的賭局,他知道帕蒂斯木在跟他玩一樣的把戲。不過,到了霜月之後,斯木就很少再出現,倒是他的堂姐和雙胞胎弟弟來的比較頻繁——那個頂着一頭枯草般灰色長發的瘋女人,這一帶的人都叫她瘋巫卡卡;以及帕蒂賀林,一個渾身上下除了傲慢,沒有任何用處的蠢貨。斯木顯然并沒有跟他們分享自己的秘訣。于是,左伊又開始赢錢了。
左伊知道這些黑系的人早晚要對自己動手,為他們小寵物谙達的一隻眼睛也好,為輸掉的大筆的錢也好。瘋巫卡卡的手段在他沒來浮厘鎮之前就早有耳聞。聽說她曾經用黑魔法折磨一個得罪她的平民,整整三天,那個可憐的家夥才如願死去。面目全非的屍體被送到那人的家門口,平民的妻子看到後随即上吊自殺了。帕蒂雪芙得知這件事,立刻逮捕了這個家族裡的瘋子,在證據确鑿的情況下,永久驅逐了帕蒂卡卡。在那之前,她還命人用燒紅的烙鐵,在帕蒂卡卡的臉上印下了驅逐标記,從此不允許這個瘋女人再踏入南聯盟的土地一步。現在,這個瘋女人隻能遊蕩在浮厘鎮這樣的無人管轄的邊境小鎮,繼續她為所欲為的生活。
瘋巫卡卡陰森可怖的眼神穿過圍場,警惕地落在左伊身上。角鬥比賽開始了。瞎了一隻眼的谙達,進場時少了過去那副洋洋自信的表情。他渾濁的左眼邊還留着大片傷疤,猙獰兇狠的樣子仿佛要将對手生吞活剝。站在谙達對面的,是一個跟他體型相似的安崎角鬥士,身上的肌肉如山丘隆起,強壯的體格和驚人的身高,襯得他身後助威的人群像一堆經不起壓的軟柿子。圍場邊上不少人還記得谙達上次的敗落——輸給一個比自己個頭小很多的對手。他眼睛的傷疤提醒着所有人關于那場比賽的恥辱。有人高喊“打瞎他的另一隻眼睛!”那名安崎角鬥士率先出手,谙達一個側身躲過,随後憤怒地回擊。左伊不得不承認,帕蒂斯木養的這隻安崎獸,無論從力量還是速度來看,格鬥本領都是頂尖的。他的對手雖然同樣強壯,但是谙達在打鬥中顯得更加靈敏,即使他少了一隻眼,也并不妨礙他應對對手來自盲區的頻繁攻擊。三個回合下來,左伊押注的這位已經處于下風。
現在賭場裡的人情緒都達到了沸點,賭徒們紅着脖子朝圍場裡叫喊,用粗鄙惡毒的語言鼓勵自己押注的角鬥士将對方置于死地。瘋巫卡卡臉上挂着興奮而得意的笑。她和帕蒂賀林不約而同地看向左伊。帕蒂賀林身邊的那位陌生人則是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目不轉睛地觀賞着角鬥場上的情況。谙達一連串的出擊讓對手無力招架,顯然他發現了對方的弱點,想要乘勝追擊。他的咽喉裡發出低沉的嘶吼,像窮兇極惡的困獸,失去一隻眼睛給他帶來的侮辱幾乎讓他在角鬥場上發了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