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經曆了一場極長的夢,又像是被人猛地踩了一腳,一口涼氣忽然倒灌入肺腑,嗆得谷劍蘭睜開眼睛。
淡色帳頂,黃花梨架子床,鼻尖萦繞幽幽蘭遠香,她恍惚間回到家裡。
谷劍蘭下意識屈腿坐起,卻痛得一抽。
彎曲的小腿被一雙大掌捋平,谷劍蘭順着那雙手,才發現坐在榻邊的人。
一身暗黑直裰,墨帶半束烏發,他擡眼,劍眉微颦,星眸底下兩抹淡淡烏青。
谷劍蘭心頭一頓,直勾勾盯着他看。
“你、你是……”
“醒了?醒了便和我們——”
“之哥哥?”
谷劍蘭怯生生念出這個稱呼,床邊的人靜默半晌,反朝外喊道:“墨槐。”
一個紮着雙環髻的侍女走進來,垂頭候在珠簾外。
“幫姑娘收拾行囊,即刻啟程。”
谷劍蘭急道:“去哪兒?”
“谷家莊。”床邊的人站起身,看她的眼神冰冷疏離,“郜離國師約見。”
他們霸占了谷家莊,還有臉在那兒約見東郦官?
谷劍蘭氣血翻湧,連咳幾聲,聲聲似力竭。
他見狀,又坐回來,勉為其難倒了杯茶遞給她。
“谷家莊當真沒有投靠郜離?”等她漸漸平氣,他方開口,“還是說,投靠了,但未通知你?”
谷劍蘭心底一涼,顫聲問:“你不信我?”
他似乎覺得有些好笑:“本官為何要信你?”
呆愣半晌,谷劍蘭忽地撲過去卷起他的袖管,他既沒喝止,也未躲避,就這麼看着左袖被谷劍蘭卷上肩膀,小臂上的傷痕也暴露出來。
淡淡月牙印,像包青天額頭上的疤。眸中漫上水霧,她擡起眼,面前那張臉已模糊成影。
她沒認錯人,這是他一人撂倒三個郜離小孩留下的戰績,她怎會認錯?
谷劍蘭擡手抹淚,哽咽在喉,看面前人劍眉星目,五官周正,稚氣全脫,萬千情緒洶湧而上,差點将她淹沒。
這張臉,細看下還帶着幼時影子,可他說話的語氣,疏離的動作,無不表明二人此刻身份懸殊,早已不複當初。
“谷家莊沒有叛國。”谷劍蘭重複着在牢裡說過的話,“郜離屠殺邊鎮的緣由我不知,你用再多的酷刑問我我也不知!”
他靜靜看她,欲從她神情中參透一二,良久,他才冷道,“郜離想要谷家莊一件東西。”
谷劍蘭心頭一跳,登時警覺。
“你清楚是什麼。”
“林大人此言何意?”
“你孤身一人,還知曉鑄劍譜的下落,郜離會想辦法搶走你。”林琢之眸光深沉,“不論軟磨利誘,還是嚴刑逼供。”
“所以呢?”谷劍蘭看着他,眸色一點點變暗。
“若你信得過本官,可将鑄劍譜轉交于我,而今狀況,你或許連命都保不住,遑論……”
“不信。”谷劍蘭打斷他,态度堅決。
林琢之一愣,而後緩緩起身靠近:“若本官非要那東西呢?”
谷劍蘭一把推開林琢之,林琢之擡手便能捉住她兩隻柔荑,微一使力,就将她壓倒在床榻上。
“混賬!”
谷劍蘭下意識動上了腳,林琢之瞥見,另一隻手趕緊按住她的膝蓋,擒住她柔荑的手下意識松懈,谷劍蘭掙脫開來,揚手打向林琢之。
啪!
清脆的響聲止住了床榻上所有的動靜,二人都不再動作。谷劍蘭見林琢之蹙眉閉眼,心中忐忑不安。
方才一激動,打了他一耳光,谷劍蘭暗暗咬唇,等着林琢之興師問罪。
半晌,林琢之睜開眼,對上谷劍蘭的杏眸。
星目中暗含愠怒,林琢之曲肘架在谷劍蘭耳邊,姿勢頗有些暧昧。
咫尺距離,呼吸可聞,林琢之衣上夾雜的雪寒香湧入鼻尖,谷劍蘭臉頰發燙,耳畔隻有自己隆隆的心跳聲。
“大、大人……”
珠簾外的墨槐大驚失色,想不到會是如此發展。
林琢之未理睬,反問谷劍蘭:“冷靜下來了?”
谷劍蘭不答。
林琢之放手起身,雪寒氣驟遠,仿佛方才一切皆夢。
“墨槐,進來收拾行囊。”
林琢之說着,手夠上谷劍蘭的膝彎與背部,要将其抱起。
谷劍蘭吓得一縮:“幹什麼?!”
“上馬車,會見郜離國師。”
“我才從那兒逃出來,你要帶我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