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楠，醒醒……我們到了。”

呼聲近在耳邊，卻又像是從什麼遙遠的地方傳來。少年睜開眼，扶着車門站穩後，快步跟着父母向前。

“快點，快點，準備燒紙了，過來跟你太爺說幾句話。”

老舊的墓園，裡面的石碑早已在時間侵蝕下覆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土。

他看着父親小心的擦拭上面的名字，接着将身前整齊堆好的黃紙點燃，白煙袅袅，如迷霧般升起。

“太爺爺在天有靈，保佑您曾孫高考考上個好大學。還有過幾天給奶奶遷墳的時候，千萬别再出什麼差錯……”身側，滿眼滄桑的中年婦人雙手合十，對着墓碑低下頭小聲念道。

幾張黃紙落進跳動的火焰中，從外向内翻卷，又在一瞬被火光吞噬。

少年站在原地，隻是靜默地望着火焰，橙紅的火光倒映出他修長的身影，如風中殘燭般飄搖不定。

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在傾訴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他側耳聽着，卻沒料到迎面刮起一陣強風，卷起火堆中那些尚未燃盡的紙錢，呼嘯着，盡數朝他臉上撲去。

耀眼的火光飛舞，他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人就已經被父親眼疾手快地拉向一邊。

灰燼的味道若有若無輕蹭過鼻尖，一閃而過的溫暖就像清晨透過指隙灑落的光那樣讓人眷戀和着迷。

劫後餘生？

回憶起瞳孔被火光占據的那一瞬，他莫名好奇，被燒死會是怎樣的感覺，死亡會變得像光一樣溫暖嗎？

“燒紙的時候不知道要離遠點嗎？多大的人了這點事還用教？腦子長了幹什麼吃的，上的學都上到狗肚子裡去了……”

荒謬的想法僅是一閃而過，他像往常那樣用沉默回應母親歇斯底裡的憤怒，好像對那些難聽的話語早已習慣，也習慣了無須分辨答案和對錯的問題。

思緒悄悄飄遠，少年的腦中回想起爺爺曾說過的話。

風是魂靈的腳步，當紙錢落在身上，便是已逝者因思念跨越生死隔閡的觸碰。

就算這麼說，今天路過這裡的魂靈是不是也有些太多了？他揉了揉被風吹進紙屑的眼睛。

“還傻站在這幹什麼，和你爸一起燒紙去。”

張玲芳，也就是蕭楠的母親，尖聲叫着，又從後面推了他一把。

蕭楠踉跄一步向前，扶着石階，緩緩蹲在燃燒着的火堆旁邊。

面前的火焰像是有生命一般跳動，火光透亮，炙烤着他疲倦迷茫的内心。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縱使面前的火焰這般灼人，身體卻依舊是一面冷一面熱，倍受折磨。

少年低垂着眸，長長的睫毛斂去看不明的思緒。他撿起塑料袋裡裝的紙錢，伸手向火中遞去。

細長的火舌順着黃紙極速攀上指尖，但即便被燙到他也沒有更多反應，隻是平靜的注視着眼前的一切。

“好冷啊。”

又起風了。

白色的濃煙在風中翻滾，嗆人的氣味和異物感不斷刺激着眼睛，讓蕭楠不受控制的将眼睛眯成一條細縫。

眼前的畫面變得越來越模糊，模糊到他看見那燃燒的火焰中，閃過一條瘦長扭曲的人影。

是錯覺吧。他用手背輕輕擦過眼睛，帶出幾滴生理性的淚。

睜大眼睛再去看時，火焰還是火焰，稀松平常的一切似乎在無聲地對他發出嘲笑。

但，真的隻是錯覺嗎？

耳後傳來一陣冰冷綿長的吐息，蕭楠的呼吸蓦然一滞，身體也随之僵住，隻覺得周遭的空氣也在這一瞬陰冷到了極點。

濕冷，黏膩，像蝸牛爬行般的觸感覆在頸後，思維随之渙散，大腦放空，世界安靜的好像隻剩下自己。

有兩隻手，兩隻手摟在他腰前。有兩隻手，兩隻手纏在他頸側。有兩隻手，兩隻手蒙在他眼上。

“猜猜我是誰？”低沉磁性的聲音讓身體變得酥麻，平穩沒有一絲起伏的冰冷語調又讓人迅速冷靜下來。

耳後冰涼的呼吸還在，左右兩邊又同時多出一模一樣的氣息。

三頭六臂，我猜你是小哪吒。

“呵。”像是察覺到少年心中所想，發出詢問的家夥淡淡哼了一聲，手臂纏繞的力道更重。

無力感如潮水攀上他的身體，若非是那幾隻手的支撐，雙腿早就支撐不住他繼續站立。

砰砰作響的心跳聲在這個寂靜的環境中變得一點點清晰起來，像是心髒迫不及待要跳出胸腔，獨自去尋找詩與遠方。

就在蕭楠以為自己的地球online即将銷号下線時，一陣響亮渾厚足以和他們學校起床鈴相媲美的歌聲傳來。

“我的老父親，我最疼愛的人～人間的甘甜有十分，你隻嘗了三分……”

粗犷又悲傷的歌聲混着鑼鼓和唢呐，浩浩蕩蕩的打破了陵園中這片詭異的寂靜。

沒人知道在行喪時邊走邊唱是個怎樣的習俗，那歌聲混着哀樂，聽起來悲切又曲折，卻為蕭楠添了一絲人氣。

困住他的那六隻手在一瞬間消失，空氣重新灌進了肺中，眼前的景象也慢慢恢複清明。

“真是…”晦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張玲芳給咽了回去。她好像現在才想起這是什麼地方，自己又是來做什麼的。

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手，她推搡着父子二人站到離行喪隊伍更遠的角落。

蕭楠的呼吸仍舊不穩，他捂着脖子站在父母身後，望着敲鑼打鼓浩浩蕩蕩離開的一行人，視線不知為何又變得模糊起來。

他好像又發病了。

又是一陣風吹過，隊伍裡，一頂白帽子被風卷起，像紙一樣在空中輕輕的飄着，最後穩穩得落在他身前。

他剛想要說些什麼，又聽見母親的聲音，“再拜一拜就準備回去吧。”蕭楠隻好默默将身子扭了回去，抑住心底的種種不适，面向墓碑，雙手合十開始拜。

第一拜，頭腦似有千斤重。

第二拜，迷霧障眼耳不清。

第三拜，額前被一抹熱意掠過，将所有的不适盡數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