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陽光順着床尾一路向上,停留在少年散亂的黑發上。
夏楚軒把自己裹得像個蠶寶寶,在被子裡艱難地掙紮片刻,掀開沉重的眼皮,半晌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忽然感覺掌心有什麼東西硌到他了。
攥一下。
那東西動了,在他掌心撓了撓。
再捏一下。
頭頂傳來一聲咳嗽,有人問:“玩兒夠了?”
“沒……”夏楚軒轉動腦袋,黑發在枕頭上蹭得淩亂,對上鐘律的眼睛。
鐘律揚起眉毛:“嗯?”
“……夠了。”夏楚軒乖乖松手。
還是剛睡醒的小孩乖。鐘律想着,克制住唇邊的笑意,叫夏楚軒起來喝水。
夏楚軒被他提着後脖領子坐起來,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像個聽話的人偶。他捧着一杯溫水,後知後覺地發現周圍與宿舍不同的陳設,半睜的眼睛裡帶着一絲茫然:“這是哪兒?”
“酒吧的客房。”鐘律說,“出息了,淩晨不睡覺來泡吧,誰給的東西都敢喝。”
夏楚軒條件反射地低頭看手裡的水杯。
鐘律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我想害你用得着在這兒?醫生讓你多喝水,趕緊喝了起來吃飯。”
“哦。”夏楚軒噸噸噸幹完一杯,把杯子往前一送,仰頭看鐘律,“還要。”
這一看就是還迷糊着,鐘律任命地接過來,又給他倒了一杯。
夏楚軒連着灌了三杯下肚,幹得要冒煙的喉嚨被水滋潤,連帶生鏽的大腦也重新轉動起來。
燈光昏暗的包廂、鐘律的高中同學、甜膩的芒果汁、昏沉間想罵人卻無法出聲的憋屈、天旋地轉後支撐起他的寬闊後背……
各種畫面走馬燈一樣在腦子裡轉了一圈,最終停留在面前青年的臉上。
鐘律看夏楚軒的眼神從茫然到若有所思到殺氣騰騰,點頭道:“看來這回是真醒了。”
夏楚軒猛地掀開被子,殘留的藥力使身體手腳發軟,但他仍舊黑着臉,跌跌撞撞地走向房門,搖晃的腳步剪輯到勵志短片裡可以配上一句“身殘志堅”。
“你去哪兒?”鐘律趕緊上前把人扶住,免得他下一秒摔個狗啃泥。
夏楚軒扒着鐘律的胳膊,咬牙一字一頓地說:“殺、人。”
全身都是軟的,但氣勢夠硬。
很有夏銘軒描述的“提着拳頭挨個打回去”的架勢。
“歇着吧你。”鐘律輕輕松松地提起他,重新丢回床上,“人在局子裡,你去揍他,我還得想辦法撈你。”
夏楚軒費力地打了個滾,爬起來,瞪大眼睛看着鐘律:“進去了?”
“不然你以為我幹什麼來了?”鐘律坐回他旁邊,拿起話筒叫了幾樣清淡好消化的餐點,挂了電話,拿起床頭櫃上的化驗結果,“慶幸吧,那貨給你下的藥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然遇到誘導你吸毒的,這輩子就算毀了。”
夏楚軒悶悶地“哦”了一聲,又不太甘心:“你把活幹了,我幹什麼?”
“你還想幹什麼?老實坐下,休息。”鐘律按着夏楚軒的肩膀,往人身後塞了個枕頭讓他靠着,又夏楚軒微信發過去一張名單,“不是不讓你們有夜生活,不影響正常訓練教練也不會多說,但好歹找個安全點兒的地方。”
夏楚軒點開,看到名單上列出了幾家本市有名的高檔KTV和酒吧,但都不在酒吧一條街的範圍内,離基地也有些遠。
鐘律:“下次聚會選這幾家,幹淨。”
夏楚軒:“你親戚開的?”
“朋友。”鐘律将手機調成靜音放到一旁,一副開始興師問罪的表情,“說說吧,訓練結束不好好休息,偷摸溜到酒吧想幹什麼?”
夏楚軒像隻犯錯後被主人揪住後脖領子的貓,乖巧地低頭認錯:“聽八卦。”
鐘律氣笑了:“一個八卦就能把你釣出來?”
“那得分是誰的。”夏楚軒實話實話,“姓李的癟三說,他有你高中跟人告白的一手消息。”
“你的意思是,别人的八卦你還不稀得聽是吧?”鐘律擡手想給他一下,對上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又舍不得動手,無奈放下。
犯錯的小貓咪敏銳地發現不會受到懲罰,頓時抛開小心翼翼,理不直氣也壯地仰頭:“對啊。”
鐘律手又癢了,左手抓右手克制住揍貓的沖動,耐着性子解釋:“什麼告白,都是謠言,我還說我這裡有你哥跟人告白失敗的一手消息呢,保真。”
“跟誰?”夏楚軒好奇。
他對夏銘軒的印象完全來自于原身的日記,以及那群狐朋狗友們偶爾帶出的寥寥數語,要麼就是百度出的一串光輝履曆,不過光看那張與他八分相似的臉,夏楚軒想象不到夏銘軒居然能告白失敗。
“一位實習的女老師。”鐘律電腦裡還保留着當年夏銘軒失戀醉酒唱《愛情是那麼難遇到的東西》跑調的黑曆史視頻,回去後可以給夏楚軒分享一份。
反正都是兄弟,也不是外人。
夏楚軒表示很期待。
電熱水壺發出“啪嗒”一聲,滾燙的開水咕嘟咕嘟直響。鐘律起身走過去,倒了半杯開水,拿了瓶常溫礦泉水擰開瓶蓋。
床沿凹下去的印子便落入夏楚軒眼中。這明顯是有人長坐留下的痕迹,他戳了戳床單上的褶皺,再看看鐘律散發着“我不高興”氣息的背影,感覺除了鐘隊長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你一直在這坐着?”
“不然呢?”鐘律反問,“你握着我的手不松開,我能去哪兒?”
鐘律當然不可能一直坐着不動,由于不知道夏楚軒什麼時候醒,每次起身離開時他都會用卷成圓棍的便簽紙代替,回來後又用手指換回來,來回折騰五六次,硬是讓他完成一次跨度八小時的碰瓷。
如此毅力,碰瓷專業團隊的大爺大媽都要甘拜下風。
可惜夏楚軒不知道,真以為他在床邊幹坐着等自己睡醒,昂起的小腦袋低了下去。他抿了抿唇,瞄了眼鐘律的背影,别别扭扭地糾結半天,發出一聲貓叫似的:“謝謝。”
鐘律聽到了,端着兌好的溫水轉身:“真想謝我,以後就長點兒心。你想交什麼朋友是你的自由,但前提是不會傷害到你自己。”
“我爸都沒跟我說過這麼多。”夏楚軒嘟囔道。
“你叫我爸爸也不是不行。”鐘律将杯子塞到他手裡,“醫生讓你多喝水,喝了。”
夏楚軒:“……”
好氣哦,想說滾,但不能。
夏楚軒已經不那麼渴了,小口抿着水,問:“老闆……我爸知道了嗎?”
“暫時不知道,我跟肖經理隻說了在朋友家住一晚,他不會連這個都彙報。”鐘律說,“而且昨天晚飯後老闆出門了,你沒注意?”
電競俱樂部的老闆大多有其他生意,不會總在戰隊守着,不然要職業經理人和那麼一大個教練團隊有什麼用?
這個夏楚軒真沒注意。
塑料父子情展現得淋漓盡緻。
吃過當做早飯的午飯,夏楚軒身上有了些力氣。距離訓練開始還有一小時,兩人收拾收拾準備返回基地。
确認小祖宗真的沒事了、能跑能跳能頂嘴,鐘律才有心情關心其他問題。
“首先,我不是人格分裂。”夏楚軒強調完最關鍵問題後,鄭重地自我介紹,“其次,我,SUM第五任隊長,S13賽季春季賽冠軍、MSI冠軍、夏季賽冠軍、全球總冠軍。如果不是下樓梯把腦袋磕了,下賽季的世界冠軍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