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哪兒?”季璋謹慎地朝茅廁喊了一聲。
與朝雲之前所發出的衣裳摩擦聲不同,這沉悶的聲音一聽便知是木頭結構相撞發出的動靜。而眼下兩人周遭唯一的木頭結構,隻有這茅廁。
相比于季璋對未知的戒備,朝雲則是多了幾分怕被人知的恐慌。畢竟這布偶的事還未解釋清楚,不适合讓更多人知曉。
朝雲顧不得其他,直接上前一把将門推開。一雙躲在熄火燈籠後的圓溜溜黑瞳,就這樣直白地闖入二人眼簾。
“你是……大公子院裡的那個孩子?”
眼下蘇府這個年紀的孩童隻有一個,朝雲盡管隻在城外見過他一面,也準确無誤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見過大娘子。”代兒撐着發麻的腿緩緩起身,拎着燈籠朝着季璋規矩行禮。
瞧着他踉跄的模樣,怕是朝雲來這兒的時候,他就在了。那麼這孩子定是聽到了全部,也知道了自己帶他回來的目的。
不過也好,此番陰差陽錯地挑明白了,倒也省得日後非得有人做告訴他一切的壞人。
思及此,季璋反倒是松了口氣,擡手道:“起來罷。”
見季璋無意拷問他,朝雲準備自行解決這個隐患。灼灼的目光如燒紅的烙鐵般落在代兒身上,燒得小娃不禁挪步朝散發着善意的季璋方向靠去。
朝雲質問道:“告訴我,你聽到了什麼?”
代兒知道她想問什麼,猛然将腦袋甩得如拔浪鼓般,連聲否認道:“朝雲娘子放心,我什麼都不知道。”
朝雲還欲再逼問什麼,季璋擡手将她拉到了身後,“何須如此麻煩?”
不等朝雲想明白,隻見季璋将手中的布偶扔到地上,然後從燈籠底部将照明的殘燭取出,與那布偶丢作一處。
瞧着逐漸被火焰吞噬的布偶,朝雲這才反應過來她在做什麼,錯愕地看着季璋。
她不是不相信自己給出的理由嗎,為何就這樣一把火将這能威脅她的證物毀了?
季璋好似腦後長了眼睛般,不待朝雲開口詢問,便出聲解答了她的困惑,“我說過,我早已不在乎是不是你做的。”
所有的東西都有時限性,人亦如此。那個一心想要真相的母親,早已死在了失去孩子号啕大哭的夜晚。
舊問重提,隻是為了得到另一種解決辦法的可能性。隻是眼下看來,似乎并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布料盡數變黑,再也無物可燒。短暫狂歡後的火苗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終究是逃不過熄滅的命運,甚至還因一時貪歡提前赴死。
眼前恢複黑暗,待瞳孔适應後,季璋擡腿準備離開,“元日還有許多活兒要做,你帶着這孩子早些回去罷。”
代兒卻倏然開口,擋住了季璋離開的腳伐,“大,大娘子!”
季璋回身,無聲地瞧着他,似是在等他的後話。
感受到審判的視線,代兒陡然攥緊了手,連帶着手中的燈籠也上下晃動不停,将主人内心的情緒徹底暴露在他人眼中。
“我……我是女娃,我無法替您口中的另一個‘代兒’出家。”
上天竺寺不是尼姑庵,女娃去不了。
代兒是會察言觀色的。可此刻黑暗彌散,她瞧不見季璋臉上細微的神情變化,隻得盡自己所能表示自己的誠意。
雖然大公子說過别那麼軟骨頭,可此刻她真地想不出其他表達形式,“悶哼”一聲跪在了泥土地裡。
地裡的濕氣裹挾着刺骨的寒意直往其膝蓋裡竄,可代兒卻管不了這麼多,慌不擇言解釋道:
“大娘子,我不是有意欺瞞您與好心公子的。我的确叫代兒,我當時隻是想活下去,想求一個活命的機會···”
災情伊始,糧食不夠吃的時候,貧苦人家最初便是靠賣妻子賣孩子去換糧食。到後面人人自危,富貴人家也拿不出餘糧,荒山野嶺也被啃噬幹淨後,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娃便成了那些人眼中唾手可得的食物。
所以,代兒娘為了讓她活下去,讓她忘記所學的那些繁文缛節,變成了會咬人的小狼崽子,這才活到了如今。
“不怪你。”
輕飄飄的三個字,蓦然打斷了代兒如江水般滔滔不絕的話。小娃不确定道:“大娘子,您說什麼?”
季璋蓦然輕笑出聲,自嘲道:“怎會怪得到你頭上?我當時又沒有問你是男娃還是女娃。”
當時隻是瞧着她的外表,單純以為她是男娃,便生出了那般心思。
代兒害怕不已,繼續求道:“娘子,求您不要趕我走!我會生火劈柴,端茶倒水,就算是不會的事,我也很快能學會···”
“安心呆着罷,我不會趕你走的。”季璋轉身離開,隻是背影瞧着多了幾分落魄。
帶她回府的每一幀記憶如刻在骨子裡般清晰,如淩遲般一點一點剜着她充滿冀望的心。
這是對她别有用心行善積德的報應嗎?
*
大年初一即元日,五更的活動才結束,大家卻仍需早起換桃符,插柳枝,換門神。
特别是門神,得早些換。否則乞丐結隊扮成的窮鬼、惡鬼便會上門來讨要錢财了。
“娘子,咱們要去換門神了嗎?”二寶端着洗漱水在門口等着,不料片刻之後屋内仍安靜得落針可聞,連走動聲都不曾傳來。
難不成是出事了?二寶内心升起一抹擔憂,不管不顧推開門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