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對方臉上的神色亦是巋然不動,根本無從探起。
沒奈何,蘇流瑾隻得再次執起茶盞,送到唇邊抿了一口。
茶水才剛入口,蘇流瑾垂着的眼簾下已然變了神色。原本僞裝在眸子裡的笑意就這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帶着深意的冷笑。
“玉峰,一直以來都以工藝複雜和原材料難得為噱頭,穩居百茶之首。此茶極為名貴,未曾想玉畔先生招待我這麼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竟然會用這麼大的手筆。”
大到,不惜動用千金去試探她的意圖。
雲水澗,玉峰。
這兩種茶,可不就是說他們兩人在恒思權貴們心中的地位麼?
“蘇小姐不愧是名門千金。”
見蘇流瑾神色有異,張畔也不繼續吊着,順着蘇流瑾的話繼續說了下去,“自從雲水澗出現後,聲名是愈來愈大,大有壓下玉峰一籌的架勢。不知蘇小姐對此,有何見教?”
張畔這話說的依舊帶着一股飄然若仙的感覺,就好像他們二人現在并不是在以茶喻人,而是在單純的讨論這兩種茶水罷了。
蘇流瑾倒是樂得讓張畔這麼問。
張畔這話,倒是直接讓蘇流瑾想到了先前清風苑先生對張畔先生的評價。她沒有隐藏,反而再次将帶着笑意的目光放到張畔臉上,雙唇微動,将先生的話複述出來。
“高嶺之花,隻聞其名,未見其型。遠觀不得,亵玩亦不得,又如何比得上時時相見的牡丹?”
說着,蘇流瑾還把雲水澗端起來抿了一口。
如此一番,更是将蘇流瑾的立場表了個淋漓盡緻。
“那不知這雲水澗既有奪得頭籌的能耐,又何必在出世之前特意前去玉峰那裡推杯換盞一番呢?”
聞言,蘇流瑾品茶的動作頓了一下。
她微微挑眉,目光流轉在張畔臉上掃視一圈,确定對面之人确實是沒想透,這才微微一笑,直直将自己心中的笑意帶到了眸中。
蘇流瑾并沒有立即給出解釋,反倒是自己又準備了一盞玉峰遞到了張畔面前,擡手示意請他品嘗。
熏香已經逐漸燃盡。
香爐之中再沒有湛藍色的煙霧升起,兩種茶的香味這才逐漸顯現出來,交織在一起,令人身心舒爽。
對于蘇流瑾送上來的茶水,張畔并沒有拒絕。
他就這麼看着茶盞中的水面歸于平靜,之後才緩緩伸手,将茶盞送到自己唇邊。
“嵇康阮籍之輩,與盛京繁華,宛若參商。”
聽到張畔終于不再繼續用茶水打啞謎,蘇流瑾這才正色幾分,端的坐直了。
不确定廂房會不會隔牆有耳,蘇流瑾神色警惕地往周圍掃視一圈。在得到張畔那邊投遞過來的讓她放心的神色後,這才輕抿唇角,放下心來。
杯盞在兩人手中翻滾,他們的心情就如同杯盞中的茶水一樣,時而平靜,時而波瀾。
“玉畔先生難道沒想過,為何您才剛剛進京,你的所在之處就被散了出去?借着我生辰宴的途徑,您的行蹤可是一日之内傳遍了整個京城。”
不必打啞謎,蘇流瑾臉上的神色也放松了不少。
她耐心可沒有那麼多,張畔若是一直都這麼蒙着一層面紗說話的話,她怕不是下一刻就能直接起身走人。
她可不能在這種事情上放那麼多心思。
“自是有心人散播,若我沒猜錯,恐怕是先前見過的某位客人。”
張畔的目光往皇宮的方向瞥了一眼,眸子中帶着幾分沒柰何的警惕和心累。關于玉畔先生的消息報價甚高,就連蘇流瑾都是搜刮了自己整個屋子才積夠。而這世上還有這麼大手筆,而且還最近到訪過的客人,也隻有高牆之中的九五之尊了。
順着張畔的目光看去,蘇流瑾不置可否。
她可是見識了全程的人。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
“放出璞玉所在範圍,讓一衆有些興趣的人跟着一起翻找。若依舊沒找到便罷,若真找到了,豈不是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得手?”
蘇流瑾擡手輕扣着桌面,語調中已經帶上了幾分冷意,“璞玉終歸難尋,此時出現一顆碩大的明珠,誰人不願去看上幾眼?如此,方得以給璞玉應付輕重緩急的機會。”
關節與桌面相撞的聲音在兩人耳邊回響。
溫昀景想要把玉畔先生從人群中逼出來的那一段,張畔自己也想到了。如若不是皇帝逼得太急,他也不至于加快收集京城權貴信息的步伐,急于找到一個合适的人作為擋箭牌。
然而,後面那幾句,卻讓張畔震驚。
哒的一聲,茶盞回到了桌面上。
張畔盯着坐在他對面的蘇流瑾,眉間染上複雜的神色。對面坐着的小姑娘已然帶上幾分籌謀的氣場,然而更令他驚訝的,是蘇流瑾說的話。
以自身為引,難道隻是為了讓他有一個選擇的餘地麼?
“玉畔先生不必驚訝,我也隻是想到了先前的一位故人。他一生都在盡力避開權勢紛争,卻不料依舊未曾逃過魔爪。最終化為孤魂野鬼,世人卻連世間多了一具屍骨都不知。”
蘇流瑾的語調帶着些許感慨。
她說的是前世的張畔。
又何嘗不是在說前世的自己?
避開?
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