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疲憊的旅人走進這裡。它是目前我在夢境中唯一可以停靠的彼岸,我所走的每一步都幾乎要耗盡自身的力氣。
教堂的神聖鐘聲在迴盪起來,就像彷彿胎兒在沉睡中聽見母親的心跳脈搏聲,它的每一下跳動也帶着對于回歸母親懷抱和對血肉的眷戀。「我」不屬于這裡,「我」不應該來到這裡。
這裡是甚麼地方?
既沒有門,亦沒有信徒,隻有绯紅色的教堂彩繪玻璃窗,以及在窗中落下的紅光。
「我」漸漸走到走廊的盡頭,紅地毯上傳來了黏稠難受的拖行聲音,就像每一步都踩在濕血迹上。空氣傳來了令人酩酊微醺的酒香,蜂蠟制成的香蠟芬芳在撩起食欲。
這是一間物質上窮奢極侈又充滿華麗想像力的宏偉教堂。
金色蠟燭台上的搖曳燭光,被信徒供奉的聖油香脂,酒杯在不知何處碰撞的聲音。
教堂上的壁畫既有獨角獸在受難流血的畫面,又有如酒神信徒狂歡般的宴席畫面。「我」聽見很多人在交談,又或者沒有,隻是那些煩人的氣味在對我竊竊私語。
那些猶如天使呢喃般瘋癫的詩歌聲,它們在躁動催促着「我」前往某個地方。
身體就像玻璃般吱吱作響,「我」能聽見自己随時會倒下的危險聲音。教堂的華麗穹頂隐約組成了紅色的不祥星辰圖案,每一片落下的玫瑰花也是被「我」輕易碾碎成肉泥,它們這些血肉組成的花瓣彷彿在發出慘叫聲。
「我」看見了很多的油畫散落在地上。
那些無論是構圖、光影和繪畫手法也已經登峰造極的精美油畫,它們隻是畫到一大半就被對方所粗暴地撕破,又或者被用力塗抹,彷彿它們隻不過是一毛不值的垃圾。
可以看得出那位畫家對于劣品的冷酷不耐煩,以及他對作品近乎神經質的完美主義。
他必須付出全部的精力、全部的熱情、全部的感情。隻有少數别出心裁又充滿震撼性的完美油畫,最後它們才允許被放在油畫架上,或者被懸挂在教堂中展示出來。
毫無疑問,教堂中的這些油畫似乎都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我」終于在穹頂高大得像巨人宮殿的主祭台中看見了一個人。他正在一邊仰頭望着天上的星辰,一邊在教堂的華麗穹頂下專心地畫畫。
他就像活在十六至十七世紀的曆史人物,他是負責侍奉這間赤紅色教堂的主教嗎?
猩紅的紅衣教袍反襯得對方的俊美非凡,連他那張冷淡平靜的美臉也顯得充滿魅力。這個人就像宗教油畫上的美男子,令狂蝶在瘋狂地迷戀着花,最終溺死在甜蜜之中。
當他執起畫筆在緩慢地塗抹時,「我」甚至無法分清楚他究竟是畫家還是畫中人。
他給人一種神聖強大但又危險誘惑的神話感。
青春不老、美麗外表、強大力量......他彷彿象征人類最原始的欲望和苦痛。「我」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他,他是普林斯頓先生,凡人難以抵抗他屬于畫中人的完美魅力。
他是杯之長生者。
【他們在欺騙你、把他帶回來、去吃掉他的血肉、歡宴即将開始......】
對方似乎在觀察着天上的星辰變動和位置。從芬芳的氣味中,隐約聽到很多人的呢喃低語,它們在對他預言着災難和食欲,他仍然也在瘋癫又渴求地回應着它們的話語。
似乎察覺到有人在靠近,原本在閉目呢喃的紅衣主教終于停下來轉身望着「我」。
「你不應該來到這裡,槍匠。」
哪怕是帶着回絕之意,他有如神子的美貌、他優雅低沉的聲音也足以撫平「我」的不滿。「我」卻不由得望向正中央的傑作,一幅被紅色天鵝絨布料所掩蓋着的油畫。
它隐約有被供奉過的痕迹,那些充滿偉大的杯之力代表着某位具名者對它的喜愛。
毫無疑問,它也同樣是畫家最滿意的完美傑作。
無數的油畫佈滿了整個房間,猩紅的黏稠顔料有如甜蜜般往下滴落。這些隻是對方多年以來所畫出來的大量作品,但是它們都比不上正中央的這一幅神秘的受難油畫。
大量濃烈的色彩在沖擊攥緊着凡人的感官和心志,足以令每一個目睹的人陷入瘋狂。
「是嗎? 你還在想着他。」
彷彿從「我」的視線之中察覺到甚麼,他用輕柔得像在對着情人的危險低語般這樣道:「但他是屬于我的作品。如果你敢把布掀下來的話,我會把你......」
「我」隐約嗅到愚昧而躁動的芳香,它們在氣氛詭谲的空氣中喋喋不休。
連他的血肉也是顯得那麼甜美,他身上擁有一切令人瘋狂的欲/望和邪性。而他望着「我」的痛苦眼神是那麼充滿抵抗厭惡,但同時又擁有渴望得無法抗拒......的食欲。
雖然他身上披着紅衣主教的宗教衣袍,但是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個虔誠的聖職者。
他在「我」眼中更加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像油畫男子般美麗的皮下是某種怪異的未知物。他白晢的手擡起了畫筆,在油畫布上繼續作畫。
油畫上是不斷流血的聖杯,它取代了太陽的位置,所有人在仰望着末日将至的景象。
杯之長生者即将返回現世?
「是嗎? 我知道你想要開口說話,不過至少先忍耐一下吧。如果你讨厭這具身體的話,我可以幫你換另一個,又或者我親自幫你捏一個?」
「你以這副破碎行屍的死者狀态,是無法跟我說話,槍匠。」
「我」終于有些恍然大悟。是啊,「我」的身體隻是被儀式力量強行拼湊起來的肉塊和骨片。作為死者的「我」隻是被強行拖進這個地方,但是「我」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而我的畫作也還未完成,耐心靜候吧,主的宴會快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