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像在我面前一個舉止端正又有禮貌的美少年,他在跟我認真地讨論蟲子能不能吃的問題。甚至對方還會面不改色地刮骨療傷,把寄生蟲全部刮掉,我隻能說他無論對人還是對自己也挺狠的。
這個甚至令我開始懷疑在我眼中的他,究竟是不是他的真正本相。
畢竟他的身上沒有任何疤痕,而且他不是那種臉頰乾枯憔悴又瘦弱嶙峋的孩子體型。
相反,他全身上下都十分完美健康,不但體态良好又骨肉勻稱,散發着屬于杯教徒的魅力。他就像生活在陽光之下長大的孩子,而不是活在陰森恐怖的洋館長大的怪物。
這個夢隻是對方的陷阱和誘餌嗎?
我無法判斷對方究竟他的用意是甚麼。美少年他終于擡起頭來望着我道:「你是我在這裡看到的第一個人,你的名字是甚麼?」
那些當地民俗傳說之中,它們全部都說過,絕對不能在夢境和林中說出自己的名字。
「......」
但是我的沉默似乎被對方所誤解了,對方反而漸漸高興起來,連他的表情也變得興奮病态起來道:「你跟我一樣沒有名字嗎? 我們兩個都是正在尋找名字的同類。」
「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時,我就知道你也是被他們口中所稱的怪物。」
他究竟在說甚麼?
等等,為甚麼我在怪物的眼中也同樣是怪物?
直到對方說出口時,我忽然驚覺起來低頭看着自己在夢中的雙手。我的身上仍然複蓋着黑泥,當初為了穿過那扇門,黑泥不斷從我身上湧出來保護我不被那些手所抓住。
我在他眼中隻是一個高大的黑色男性人影,甚至可能比他更加危險的一頭怪物。
美少年就坦然坐在血肉骸骨堆之上看着我,讓他就像生長在枯骨上汲取死者生命力的有毒又鮮豔的花朵。當我低頭凝視着他的眼睛時,他也同樣毫無半點恐懼的感覺。
在他像玻璃般的淺紫色雙瞳之中,隻是倒映着一個樣貌模煳又身材高大的黑色人影。
它原本像充滿了快樂的吹笛人,會為所有人帶來不幸的災厄。但是它無臉的面部似乎在沉默和思考,這個令它顯得安穩平和,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同時出現在它的身上。
這個形象......真的是我嗎?
雖然我覺得自己哪怕變成這樣也十分帥氣,充滿了黑暗繪本風的傳說感。
但如果在外面的人看來,搞不好我才是甚麼殺人不吐骨頭的惡魔,對方才是需要保護的柔弱孩子。如果教會的人來了,搞不好我反而才是被他們送上火刑架的那個。
謝謝你黑泥,讓我有了新皮膚,還順便用哲學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一個是内心仍是正常思維的人類靈魂,但是外表長得可怕的怪物。另一個是擁有非人思維,但是寄宿在外貌美麗又是人類孩子軀殼内的怪物。
這個美少年他是真的在誤打誤撞,他是真的以為我也是跟他一樣的怪物嗎?
難道他根本不知道我在外面就是普林斯頓,他一直以來正在找麻煩的目标獵物和儀式對象。還是說他隻是在裝聾作啞試圖欺騙我,但我又是怎樣被拖進夢境之中?
我有一種很強烈又錯愕的倒錯感。
畢竟我正在外面的人類教士身份被對方算計得要死要活,他卻在這裡對我這個作為怪物的「同類」和顔悅色。
「在我還沒擁有智慧時,剛誕生的我就被藏在這裡,不能被任何人尤其是她發現。我遇到那些失去名字的新生幽靈,他們卻叫我做怪物。」
「我為了活下去而進食躺在地上的血肉。」
「我從血肉裡獲取了屬于人類的智慧和記憶,我聽見他們對外面的呼喚和眷戀。無數人類的記憶和感情告訴我存在外面的世界,我也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
「這裡曾經出現無數次的火災,但是這座林中大宅就像被詛咒般永遠存在。」
「等到我開始記事和會說話時,整個大宅就隻剩下我跟她。」他用手撫摸着金色畫框的邊緣道:「隻有在她離開這裡時,我才能偷偷地走出來在這裡活動。」
「但是随着她離開的時間越來越久,我開始感受到我能得到名字的機會即将到來。」
「你應該能感覺到吧?」
「那種令你一直在漫長的時間之中求而不得,隻為了追尋着一個名字的折磨苦痛。」
對方真正所渴望的究竟是甚麼,總不會是像古代話本之中的吃人妖怪一樣吧? 明明随手就能捏死一個人類,結果它們反而渴望自己能得到人性和名字之類的老掉牙套路。
我終于開口試探道:「如果我們互相幫對方起一個新的名字不行嗎? 」
「大概是不行的。」
「我想要獲取一個名字,但又不隻有名字本身。」
「因為根本沒有人會稱呼我的名字,我永遠隻是活在這間林中大宅中的怪物。外面的所有人都擁有名字,隻有我們身上沒有,屬于我們的一切都被這座森林所剝奪了。」
這個美少年站在骸骨堆之上張開了他的雙手,他的身後的是巨大而不祥的油畫。
「沒有名字,你就是一頭憑空出現的無名怪物,一頭被世界所遺忘詛咒的虛弱幽靈,一個永遠被龐大的密林所困守的永生囚犯。」
「無論你怎樣走,你都永遠走不出這座森林。」
「這個名字代表着一個人類光明正大地生活在外面的身份......」
「他所認識的人,身邊認識他的人,他的外表,他的聲音,他的出身,他的記憶和過去,他的愛恨哀樂。如果我很喜歡某個人,那麼我更加想要取代成為他走出這裡。」
我隻是變得沉默,普林斯頓大概就是杯之長生者他所提前選好了的容器身份。
畢竟他的意思就是必須找一個替死鬼,獲取對方的名字和身體,他才能解除詛咒逃出密林,連《魔女之家》的遊戲主角看到他也忍不住拍桌直呼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