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紙面,城市陷入沉睡,繡着繁複花紋的白色輕紗随着冷風搖晃,有如赫卡忒的華麗裙擺。年輕的畫家衣着單薄赤腳倚坐在飄窗上,像是感知不到溫度,身後成片的玫瑰隐沒在朦胧的燈光下。
常年為小花園供給的花農都知道,這座郊野小洋房别墅的主人,每年都會在花園裡種上一片玫瑰。
今年畫家選擇了藍玫瑰,盡管這種人工培育的嬌貴品種并不适應夜都的氣候,很快就會枯萎。
苔藓攀住磚石的縫隙,一塵不染的雕像上停着一隻落單的小鳥。
筆尖摩擦畫紙,留下令人安心的輕微沙沙聲。青年面色蒼白,眼底淡淡青色,反倒為他增添了一分頹靡的色彩。
他将呼吸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畫中人,瑰麗色彩順着他指節的青色脈絡蔓延。
畫中的女孩越來越生動,他尤嫌不夠,往女孩閃爍的眼瞳裡藏進更多斑斓的色彩。
……直到,他在玻璃窗的倒影裡看到了一雙不屬于自己的眼睛。
畫家打碎盆栽,試圖用瓷片反擊。但于事無補,隻有一滴血濺上了他的傑作,在女孩嘴唇的位置。
他仰面倒下墜入樓下的花海,像被荊棘貫穿喉嚨的知更鳥。
風吹起畫紙的一角,背面用鉛筆寫着一行很淺的單詞。
Sehnsucht.
戴着鴨舌帽和黑色口罩的闖入者看向畫作皺了皺眉頭,那滴血破壞了和諧的畫面。他用畫筆蘸取少許镉紅,繪作花瓣似的唇,這樣濃烈的色彩卻并不突兀,覆蓋住原本的血迹。
靈巧地翻出陽台,甚至沒有折壞盆栽裡的任何一片葉子。
臨走前,他貼心地關上了暗室的門,為死者留下最後的體面。
盡管趕時間,他還是在盛放的藍玫瑰花叢前駐足片刻,挑出兩枝開得最好的折下。不知道畫家用了什麼特殊的養護方法,令這些漂亮又脆弱的花無視花期開得這樣茂盛。
他輕吻玫瑰柔軟的花瓣,摘下帽子露出隐藏在帽檐下的茶色眼瞳,朝花叢裡浴血的畫家行了一個标準的鞠躬禮。“感謝饋贈。”
他還不懂怎麼愛人,隻會殺掉情敵。
有人輕叩佚彩的房門,她打開門,是陶夭。這個世界裡她們是大學同學,自從跟她相認,拉着她一路瘋玩,早早預訂了遊樂園Helloween慶典的夜場和度假酒店。
“在你門外發現的。”陶夭将一封燙金黑色請柬遞給她。裡面沒有字,隻别了兩朵沾着露水的藍玫瑰,被人剪去了花刺。
陶夭垮着臉,“我剛才監測到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能量波動,離我們很近,慶典要泡湯了。”
佚彩将藍玫瑰插進花瓶的動作一頓。
兩朵藍玫瑰的花語是:相遇即是宿命。
如果真有什麼不該出現的人的話,那麼很不湊巧,她要中獎了。
但她無比平靜,像一隻情緒穩定的水豚,還有心思寬慰陶夭,“别擔心,隻要今晚和我待在一起,你會捉到這個不速之客的。”
無數穿着或滑稽或浮誇的遊人沐浴在連成片的閃光燈裡。
正在跳雙人華爾茲的吸血鬼和僵屍,機械手臂翻轉飛舞的賽博菩薩,化着濃重黑眼圈敲鍵盤的碼農。
燈火通明的遊樂場上演着一座盛大的狂歡,也許這個世界早就瘋了。
有種禮崩樂壞的荒誕美。
“幸好同意了盛晗張岙修跟過來。”佚彩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萬一出點什麼事,還有個擋刀的。
被點到名字的兩人被人群擠來擠去,充滿怨氣。盛晗戴着口罩,被當成某個小愛豆,引發了路人的好奇圍觀。
張岙修也好不到哪去,他養尊處優慣了,在來的路上險些被亢奮的人群圍堵到棄車而逃。他質疑自己加班加點擠出來的時間用來感受人擠人的決定,是不是被還沒有影的攻略進度沖昏了頭腦。
佚彩提着造型搞怪的小南瓜夜燈接應,狼狽逃竄的盛晗像鑽進雞媽媽翅膀底下的小雞,竄到佚彩身後。
張岙修難得沒穿他那價值不菲的高定西裝,而是換了一套黑色沖鋒衣,褪去高高在上的精英氣息,還真有點老房子爆改大别墅那種青春煥發的意思。
質疑男大學生,成為男大學生。
沒别的,就是突然想運動了,絕對不是因為管家說最近年輕人流行這個風格。
盛晗打了句哈哈,“叔,今天穿的挺休閑呢。啥牌子的足力健,剛才跑挺快。”
小渣渣在他腦海裡跟着罵道:“呸,老黃瓜刷綠漆。”
張岙修微笑,把青筋暴起的拳頭塞進口袋。“你們這個年紀的小男生最貪玩,确實是隻關心球鞋的時候。”他從頭到腳輕蔑地掃視盛晗,“有看中的款式,看在晚晚的份上,我也會買給你的。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天天忙着創業,到現在才小有成就,真羨慕你每天無憂無慮的。”
小有成就,這話說的,論财富、論閱曆、論手腕,張岙修都是這一輩當之無愧的佼佼者,無人能出其右。
這是拐着彎罵盛晗胸無大志、腦袋空空。
“叔,掙錢再重要也得注意身體啊。我看你眼球都有紅血絲了,晚上再熬夜,我怕你噶過去啊。”盛晗見陶夭纏着佚彩不知在說什麼,無暇顧及這邊,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畢竟我們年輕人身體好,雖然什麼都沒有,但最不缺的就是用來浪費的時間。”
小渣渣在腦内搖旗呐喊:“怼得漂亮!盛晗,你終于支棱起來了,軟飯就是要硬吃!”
盛晗:……你還是閉嘴吧。
他有大把的時間去揮霍、去陪伴,他可以随叫随到,他永遠與她保持同一步調。
但象牙塔外的人不行,就算天上下刀子也要把工作上的事都安排妥當。
張岙修眼睛裡沒有紅血絲,盛晗胡說的,黑咕隆咚的,誰有耐心看他,但這話确實戳中了張岙修的痛點。
如果不是他死纏爛打,他和張亭晚的生活就像兩條平行線永遠沒有交點。
……要不,搞個客座教授當當。
一點就通的張岙修興緻很高,哥倆好地拍了拍盛晗的肩膀。“多謝提醒。”
然後湊到佚彩旁邊俯下身,“兩位女士有什麼需要嗎?”
佚彩被陶夭晃的頭暈腦脹,也沒和張岙修客氣。于是某金融大鳄竟淪為拎包小弟,還提着骷髅巧克力和小幽靈糖霜餅幹這些跟他霸總氣質不搭邊的小玩意兒。
但他樂在其中,扭頭看着兩手空空的盛晗,“出門在外,讓女士提着東西可不算禮貌。”
盛晗點了點頭,然後在張岙修得意的注視下握住了佚彩的手。
張岙修在後邊看得眼睛冒火,恨不得把旁邊coser手裡的電鋸搶過來,鋸了這隻礙眼的豬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