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大殿許久沒有聲音。朱明熙将目光移至身側的琥珀刀上,在那裂痕間來回逡巡着,淡淡道:“我隻在意賀蘭緒是否能給那人續命,至于他與我的宮女是什麼關系,與我無關。”
“殿下錯了。賀蘭不僅是魏瀾的鑰匙,姑且也算是你的救命藥。”燕無涯看見他驟然變化的眼神,不疾不徐道,“梵花鈴之毒必須斬下神樹枝葉,磨粉入藥才可根治。林絮為解此毒奔波數年,即便湊齊了數味藥材祛毒,也不過是揚湯止沸罷了。”
“她已湊齊了?”“你不知道?”
燕無涯看着他陰沉的臉色,頗為幸災樂禍地為林絮捏了把汗,繼續說道:“幽冥草、修羅面、啖活、千年一葉。她若不是已尋到了這些,斷沒有現在的功力。”
“可梵花鈴之毒一旦種入體内,便是如蛆附骨,伴随終生,非一般手段可以祛除。”
“這麼說,我現在殺了你,便可以搶在魏瀾之前找到神樹?”朱明熙緩緩擡眼,眸中意圖不言而喻。一旁的元福聞言,默默運氣,隻待他一聲令下,便上前取了燕無涯的性命。
“我奉上本族機密,為的是開誠布公,殿下卻想借此殺我麼?”
燕無涯輕蔑一笑,拿下巴指了指元福:“這世上能殺我的人沒幾個,即便是他也不行。”
“胡彌沉入地底多年,那樹早就死了。魏瀾不過是黔驢技窮,拼死也想抓住最後一個機會罷了。殿下正值盛年,還有宏圖待展,真的要因為一個虛無飄渺的希望,放棄像我這樣的合作夥伴嗎?”燕無涯自信地笑笑,娓娓道,“我的命沒人能取,賀蘭緒也是一樣。”
“對殿下來說,現在最緊要的是解決魏氏一家,永久杜絕他們東山再起的可能性。皇位終究會到你手上,那時天下隻奉一主,你又何必在意這毒解不解呢?”
朱明熙聞言,再次沉默下來,似是被說服了,微一沉吟問:“她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她若是知道……”
不知想到什麼,燕無涯頓了頓,抛給他一塊令牌,繼續道:“你陪我唱一出戲,徹底斷了他倆的關系。之後,我帶賀蘭緒離開京城,無憂門在京的三十名精銳殺手供你驅使。”
“待太子殿下登基,我領門内弟子歸順于你,供朝廷派遣使用。從此以後,江湖、天下,都是你的。”
“成交。”
燈火明滅,暗夜裡的私語斷斷續續。不知過了多久,殿内血氣盡消,清幽的安神香逐漸浸滿了整個行宮。
元福将一片狼藉的地面收拾好後,見朱明熙靠在榻邊閉目養神,絲毫沒有就寝的意思,猶豫問道:“……殿下真的相信燕無涯嗎?其實方才若是動用駐軍兵力,即便他武功再高也逃不出去的。”
朱明熙緩緩睜眼,望向窗外寂靜一片的山林,低聲道:“我們今日在此齋戒,本就是代百姓向神明祈福,怎麼能妄動殺戮?再說了,這事若鬧大傳到陛下耳朵裡,對我們沒什麼好處。”
“魏瀾非梵花鈴不可,本宮卻不信這天下隻有它才能解毒。”
隻要賀蘭緒不落在魏瀾手中,此人是死是活于他而言并沒有什麼要緊。既然燕無涯會拼力護着自己侄子,開出的條件又确實令他心動,那這百利而無一害的事,他有何理由不答應呢?
當然,從私心上來說,他自是希望賀蘭緒死得不能再死了才好。
朱明熙慢慢收回思緒,在榻上又歇了一會後,起身緩步往寝殿走去。元福跟在他身後,猶豫幾番後,還是沒忍住問道:“殿下,你真的看上那野丫頭了?”
他先是腳步一頓,後又繼續往前,語氣中帶了明顯的賞玩意味:“你都說那是野丫頭了,宮廷中并不常見,我看上來又有什麼稀奇?”
“可我看殿下可不是一般地看好她。”元福嘟囔道。
朱明熙輕笑一聲,在他的侍候下更衣完畢,側卧到床上躺好,閉着眼睛緩緩道:“她隻是不太一樣。”
“有何不一樣?”
“且不說宮中女子大多一個樣子,即便再有天人之姿,性情也不過中規中矩,全憑旁人随意拿捏罷了。即便剛毅如楊紅玉,在其危難之際攻心,也可輕易拿下。”
“可蘇盈不一樣,”朱明熙輕歎口氣,聲音漸漸低沉下來,“她好像從來不會為那些東西所束縛,自在無拘,視規矩為無物,就像月亮、像流水,我框不住她……”
元福沒想到他對林絮是這樣的想法,不禁一時怔了怔,回過神來道:“這樣的女人江湖上有很多,殿下若是喜歡,屬下立時便出宮為你挑幾個來,何必要将這般危險的人物留在身邊?”
“林絮心機頗深,又對我們似有敵意,屬下怕她有朝一日會害了殿下。”
“殿下?”
四周寂靜無聲,床上之人已安然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