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樓外樓隐于市井,不僅是為了掩蓋鋒芒,也是因你讨厭被蓋上所謂俠義之名,對嗎?”
“......是。”
“其實你與他做着同樣的事。”崔淮呼出一口白氣,平靜地望着淨藍如洗的天空,“隻是不會為大多數人所知,或是顯得那麼冠冕堂皇罷了。”
“你在相思樓這些年,明裡暗裡幫了那麼多人,這就是江湖道義。”
崔淮頓了頓,複又繼續道:“你與曲盟主一樣俠肝義膽,隻是他所奉行的俠義曾經傷了你,你便不想承認,也不願認同自己與他做着同樣的事罷了。”
聽到這番話,曲攬月心裡忽地一空,身體像是加熱的乳酪一般化了開,緊接着,有什麼東西緩緩抽離她的身體,逐漸朝遠方飄去。
她雙唇動了動,右手緊握成拳又松開,随即淡笑道:“我隻是想……”
想要在這偌大的江湖中,建一處安放喜怒哀樂的地方。人的感情很渺小,又卑微到可以讓步于這世上的任何一樣事物。
“這不是‘隻是’。”崔淮搖搖頭,“月兒,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些與江湖天下同樣重要,根本沒有誰比誰更高尚一說。”
無論如何,曲臨江辜負她們是事實,而秋娘至死不曾改變的信念,或許隻是曲臨江的遮羞布罷了。
可這等不堪......要如何讓她接受呢?正在崔淮垂眸沉思之際,腦袋突然被輕輕一點。他擡頭,看見曲攬月坐在對面,笑盈盈地看他:“好啦,其實在大理寺見過他後,我就已經想明白了。”
崔淮一愣:“你在大理寺見到了曲臨江?”
“沒錯。”曲攬月拿過他手中溫得正好的茶水,匆匆飲了一口,簡要說明了事情始末。
紛繁複雜的信息朝崔淮湧來,一點一點解開經年日久的謎題。而到最後,他卻好像隻聽進去了一句話:“他讓我找張道音要太極心劍。”
崔淮雙手一緊,整個人慢慢坐直了:“那你要去找她嗎?”
“不想。”曲攬月幹脆利落地說道,“且不說我當時以為那門主死了,就算他現在還活着,我也不想為了一個惡人,去練這種不明不白的武功。”
“這就對了。”崔淮緊繃的身子放松下來,心裡暗暗又罵了曲臨江一句,“這世上武學千千萬,殺人的辦法更是多如牛毛,沒必要非學這個。”
聽出他的心有餘悸,曲攬月唇角勾起,眼睛彎彎如鈎月:“希望林兒能順利解開骨銷的秘密,也好讓你早日解脫。”
崔淮複見她明媚的笑容,心神不禁一蕩,笑說道:“多虧我那晚下手慢,不然林絮一死,我可要在無憂門耗一輩子了。”
“隻是沒想到,即便林兒沒出手,還是漏出了琥珀刀在她身上的消息,又在成都府遭到了一次追殺。”
曲攬月一拍桌面,忿忿道:“真不知那人要這麼多寶貝有什麼用。”
“他或許是有什麼收藏的癖好吧,熱衷于各種奇異的功法和武器,就跟花鵲喜歡藏匿閃亮的珠花一樣。”崔淮瞥了眼她發邊的金簪,視線逐漸下移,最後停在她唇邊一點紅。
這紅色嬌豔得恰到好處,進一分太濃,退一步太淡,因剛浸過茶水的緣故,樹影交錯間還映出一點粼粼的水光。唇角挑起柔美的曲線,宛如一朵飲露綻放的海棠花。
崔淮喉頭滾動幾番,旋即移開眼神,聲音帶了些許低啞:“門主是個親疏分明的人,對普通殺手和五部首領的态度截然不同。而在我們五人之中,他除了與四娘稍顯親近些外,最信任的就是我了。”
“應是門主格外喜劍的原因,他對我一直都不錯。”他想起往事,心頭的躁動慢慢壓下,“當年我拔得劍部頭籌後,為了一并解去小六的毒,我就向門主多要了一份解藥,他竟也給了。”
“他最喜的是劍?”曲攬月意外地挑了挑眉,恍然大悟,“難怪他費勁心機,也要得到太極心劍的劍譜。不過......你去無憂門卧底還帶個随從,是不是太招搖了?”
“你不懂這個。”崔淮睨她一眼,甚為嚴肅地說道,“臨行前,爺爺給我算了一卦,說小六是我命裡的福星,隻要有他跟着我,凡事都能逢兇化吉。”
“……”曲攬月雖不懂這其中關竅,但見崔淮一臉自信,很給面子地拍拍他的肩,“既如此,我們的計劃一定能成功。”
而另一邊,在庭院安分練劍的小六忽覺一陣寒顫,轉身偷瞟門前的停雲,又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吓了個激靈。他苦命地歎了口氣,收劍入鞘,瑟縮在樹下等待着崔淮的歸來。
好在是那人還沒回來,家主才敢如此放肆,佯裝受傷了還出門瞎逛,連停雲明晃晃的懷疑都不放在眼裡。
小六攏了攏棉衣,緊張地不停搓手禦寒,心中無聲祈禱着:家主快些回來吧,這個怪人像石雕一樣在門口蹲了一天,他實在是頂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