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燈寥落,長夜無眠。賀蘭緒一人獨坐在昏暗的閣樓裡,将幫内所有的藏書都翻了出來,終于在一本破舊的古書裡找到了“胡彌”二字。
胡彌乃北羌族居所,位處大漠深處,幹枯無水,日夜有鬼哭聲,乃上天遺棄之地。後來者若想尋此地,需跟着風暴一路西行。
然後呢?賀蘭緒往後翻了翻,不想後面一片空白,這已經是最後一頁了。
他合上書卷,恍惚間想起了浮玉山的雪洞,暗暗心驚道:莫非西域真有這樣的種族?并且數年前還曾與中原人做過交易?
以神明之子自居,祈求長生,吊屍祭祀......
賀蘭緒想到屍體成列挂在戈壁上的場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腦中不受控制地出現了這樣一副畫面:
猩紅色的天空下,亮得發白的圓月垂在參天的大樹上,數不清的屍體被胡繩吊在梢頭。驟然一陣狂風經過,将大樹吹得左右搖晃,枝桠不堪重負,“咔擦”一聲向下垂去。
黃沙裹着勁風襲來,将屍體面前的長發吹開。
那是數張慘白的面容。
忽地!屍體齊刷刷睜開眼睛,直勾勾地朝賀蘭緒望來。
“少主。”暗處冷不丁傳來一聲。
賀蘭緒猛地從想象中回過神,被赤那吓出了一身冷汗,拍拍胸脯,驚魂未定道:“你上樓都不出聲的嗎?”
“少主,你知道我的輕功很好。”赤那驕傲地擡了擡腳,滿意一笑,“你瞧,走木樓都沒聲兒的呢。”
賀蘭緒見他那沒心沒肺的樣子,無奈地按了按眉心,疲憊道:“怎麼了?”
“我們找到那女孩的行蹤了。”赤那坐到賀蘭緒腳邊,将一片衣角遞給他,“你看,這是什麼?”
那是一片暗藍色的衣料,邊緣處被磨出了細碎的絨線,因年月已久的緣故,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顔色了。
賀蘭緒從書堆裡翻出謝佩蘭的畫像,将那片衣角緊貼在畫上,就着油燈仔細看了看。
紋理是相同的。
“你們是在哪兒找到的?”
“她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在隴西,龍城縣。”赤那從懷裡掏出一個卷軸,解釋道,“那兒的一位老人把這衣料給我,說他接過這起拐賣案,還曾上報京師,但最後卻不了了之了。龍城縣瀕臨大漠,出了城關,西行三十裡便是龜茲,也與少主所說的地點相近。”
“這是他的畫像。”卷軸徐徐展開,畫上的老人一身破舊灰衫,滿頭白發,身形佝偻。他的牙齒幾乎掉光了,雙手布滿老繭,明明滿身滄桑,眼神卻依舊亮得吓人。
賀蘭緒盯着畫像瞧了瞧,一時竟被這畫中人的蒼勁所感染,半晌後點頭道:“好,過幾日我就去找他,你讓手下人早做準備。”
“遵命!”
将赤那送走後,賀蘭緒摩挲着手中粗糙的黃紙,扭頭望了望深沉的夜色,暗自下了決心:今晚就去胡彌一探。
他“噗”地将油燈吹滅,拾起朱雀鞭别在腰間,掩上兜帽,幹脆利落地從窗邊一躍而下。
就在他落地之時,一隻手突然從身後探出,搭在了他的肩上。
“誰!”賀蘭緒寒毛一豎,登時就要出手。
“噓——”燕無左手一揮,三兩下化了他的招,湊近悄聲道,“是我。”
聽到他的聲音,賀蘭緒松下一口氣,小聲道:“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倒要問問你,大半夜不睡覺,偷偷摸摸地想去哪兒?”燕無涯将他放開,雙臂抱胸靠在牆邊,笑問道。
賀蘭緒頓了頓,猶豫了幾番,随後堅定地看着他道:“燕兄,其實上回你救林兒時,我就應該跟你說的。但......這件事很危險,我們都不想将你牽扯進來。”
聽到這話,燕無涯垂下眼,眸中晦暗不明:“林絮也是我的朋友,她有危險,你陪她一起撐着,卻把我排除在外,将我置于何地了?”
他靜靜地盯着賀蘭緒,忽地一笑,調侃道:“還是說......我在一旁,打擾你們小情人共患難了?”
聽到這話,賀蘭緒臉“騰”地漲紅,連連擺手道:“當然不是,我們怎麼可能......”
話還未說完,燕無涯哈哈一笑,站直伸了個懶腰,攬着他悠悠往西走去:“既然這事兒兇險,那我今夜肯定得跟着你。故事很長,邊走邊說吧。”
夜裡很涼,越往西走,樹木越少。等林絮走到西廂房的正門時,周圍已經連一棵樹都沒有了。
她屏氣凝神,腳尖一點,輕巧地翻過圍牆,偷偷鑽進了房中。
屋内沒有點燈,人都已經睡下了。林絮借着微弱的月光往裡走,隐約看到了斷弦古琴、淩亂的梳妝台,和一架圍了暗青色床幔的拔步床。
她拂開帷幔,看見蘇青四仰八叉地躺在淩亂的被褥裡,頭發散亂,面色蠟黃,嘴角還殘留了一點幹涸的米粥。
看來這蘇府的仆役對她很不上心。
林絮蹲下來,将手輕輕搭在她的手腕上:氣機逆亂,陰陽失調,丹田内還多了一股胡亂沖撞的内力。蘇青作為世家小姐,身體本就柔弱,受驚過度又被注入如此強勁的内力,難怪連宮裡的太醫都治不好。
還好來之前便帶了金針。
為防蘇青中途醒來壞事,林絮先擡手點了她的睡穴,小心褪下中衣後,又往她嘴裡塞了一顆藥丸。
林絮從随身錦袋中掏出針包,在她頭頂百會穴刺入了一根金針,再依次将其餘細針刺入周身各個經絡穴位。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蘇青的頭頂蒸騰出細細的白霧,額前、胸口、後背處汗水淋漓,整個人像是一隻被煮熟的紅蝦。“噗”地一聲響,百會穴處的金針被一股大力推出,“噌”地一下釘進了床頂的雕花中。
隻餘一點金亮的針柄露在外頭。
“你......”蘇青悠悠醒轉,見自己上半身赤/裸,背後還坐着個人,不由驚叫出聲。
不料她還未出第二聲,話便被堵回了肚子裡。
林絮左手緊扣她脖頸,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蘇青的嘴巴,貼在她耳邊快速道:“我的針法隻能讓你暫時清醒,救你隻為問事,不求其他。你要是不想再當瘋子,就乖乖聽話,我問什麼你答什麼。”
蘇青剛剛清醒過來,腦中還是混沌一片,聽到這話愣怔了許久,才微微點了點頭。
林絮松開手,将中衣遞給她後,開口問道:“你走失後,去了什麼地方?”
聽到這話,蘇青穿衣的動作一頓,整個人微微抽搐起來。她面部僵硬,牙關緊咬,眼珠止不住地左右亂轉。
林絮見她隐有癔症複發之兆,連忙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撫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把你的經曆告訴任何人。”
“你現在待的地方,是尚書第的西廂房,沒有人敢來這裡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