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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微微,吹散了湖中的蓮燈。街旁一間瓦房裡,蔣芸将燭芯剪了剪,燭火一搖,屋内又亮堂了些。
年盛坐在桌邊,看着對面的兩個年輕人。剛才這女的二話不說就起手殺人,當真是兇悍。他想起和尚的頭顱就那樣咕咚滾到了腳邊,吓得一哆嗦。
林絮清了清嗓,單刀直入道:“當年,你在齊天彪手下幹活時,可知他背後的雇主是誰?”
年盛的膽子就是在那時被吓破的,現下見林絮問起往事,他更是吓得抖成了個篩子,語無倫次道:“我不知道,我見,不,我沒見過他…要是,要是他知道我還活着,我會死的!”
林絮摸了摸刀,說道:“你若不說,現在就死。”
蔣芸見狀,忙撫了撫丈夫的肩,說道:“你别怕,林姑娘早上救了咱閨女,是個好人。她隻是來問問,不會害我們的。何況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那人說不定早沒了呢。”
誰知年盛聽到這話,更加激動起來:“不會!不,他不會死的,他,他能長生,他會永遠活着!”
長生?聽到這話,賀蘭緒莫名想起了浮玉山洞裡,那些上吊的屍體。
林絮見威逼無用,想是這人真的被吓破了膽,于是掏出了粒藥丸逼年盛服下,見他情緒逐漸平複,再循循善誘道:“年叔,我隻是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不會說出去的。你就告訴我,那人是誰?為什麼要殺了镖隊裡所有的人?他丢的東西是什麼?”
“我,我隻知道那人在京城當大官,很有權勢。我......”
林絮倒了一杯水給他,緩緩道:“你别急,慢慢說。”
“當年,我們镖隊負責西域的那條商線,因路途遙遠,每年我們隻會出一趟镖,但這一趟便能賺完兩三年的錢。镖隊當時去的,是一個叫做胡彌的地方。”
賀蘭緒皺眉道:“胡彌?我從沒聽說過西域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胡彌藏在沙漠的最深處,四周沒有相鄰的小國。我們當時也覺得奇怪,那裡除了一座古舊的市集,其他的什麼都沒有。交易的貨品是一些很普通的布料、瓜果、玉石,都不是什麼特别值錢的寶貝。”
“有一日晚上,我喝多了酒,夜裡起了好幾次。第三次起夜時,我看到齊天彪偷偷溜出了營帳,往沙漠更深處走去。我,哎!我當時也不知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就那樣跟着他,走了大約有十幾裡路,最後停在了一片樹林前。”
年盛說到這裡,手開始顫抖起來,說道:“那地方太詭異了!沙漠裡連水都沒有,那裡卻長了那麼多樹,而且裡面都是黑色的霧氣,我還聞到了一股很重的血腥味,就是從那裡面飄出來的!”
“有個人從樹林裡走出來,遞給了齊天彪一個木盒子。他的穿着很奇異,衣服是用獸皮做的,外面挂了彩帶和銀鈴,臉上帶着一個骨頭面具。”說到這裡,年盛捶了捶頭,試圖想起更多的細節,“我記得......他的手老得像枯樹皮,不,不止是枯樹皮,那就是骨頭外面包了一層透明的油紙。”
“那後來呢?”
“他回到營帳後,把那盒子裡的東西切碎,分散到了各個貨箱中。其中......”
聽到這裡,林絮猛地一起身,打斷道:“你看清那東西長什麼樣了嗎?”
年盛正沉浸在回憶中,被她一吓,回憶突然中斷,斷斷續續說道:“好像,好像是一個鈴铛形狀的木雕,看着挺不起眼的。不過,齊天彪切它的時候,那東西竟還濺出了血,像是活物一樣。”
“幾次走镖後,齊天彪賺了不少銀錢,說話幹事也越來越嚣張,漸漸沉不住氣了。有一次他醉酒後,在我們面前吹牛,說他傍上了個大官兒,那人貴不可言、壽與天齊,隻要跟着他,幾輩子都能吃香的喝辣的。齊天彪本就和曲臨江置氣許久,那天更是放出狠話,說自己早晚都會取代他。”
“齊天彪與曲臨江的關系不好麼?”
客棧的廂房中,燭火映在蜀繡屏風上,投下了梅花的影子。
孟亦非飲了一口茶,繼續說道:“他們沒有傳言說的那樣兄弟情深,在齊天彪出事之前,他倆就已經鬧翻很久了。何況,曲大哥練成太極心劍後,心性受到劍法的影響,時不時就會進入太上忘情的狀态,連正常的人欲都快沒有了,更别提為了私心殺人。從這點來看,謝府被滅絕不是君子堂所為,而且,還有溫二那個疑點......”
聽到這番話,曲攬月松了一口氣,輕快道:“那我就放心了。不然林兒回來要殺你,我可不知道要幫誰了。”
“好啊,連你師父的死活都不顧了?”孟亦非一挑眉,故作生氣的樣子,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罷了,一個小姑娘而已,好歹我也是橫掃過江湖的風雲人物,還怕她不成?”
“林兒或許打不過你,但以她的性子,你若真摻和了此事,這安穩日子是要到頭了。”曲攬月笑起來,眼光一轉,“至于我......反正秘籍已經到手了,不吃虧。”
看到曲攬月現在的樣子,孟亦非不禁想到十幾年前那個怯生生的孩童,忍不住問道:“你不想知道曲大哥......”
“不想。”
話音未落,曲攬月面色一冷,恨恨道:“我不管他修的是刀還是劍,練的是仙道還是邪術。他抛棄妻女是事實,害我娘苦了那麼多年也是事實。我隻恨沒有親口質問他一句,他就死了。”
屋内霎時安靜下來,隻剩下燭火晃動的聲音。
曲攬月微微一笑,開口道:“還是說說以前的事吧,溫采芹當年到底發現了什麼?”
孟亦非咳了一聲,說道:“百年前,大梁新帝曾下過一次剿滅江湖門派的旨令。當時,許多小門派勢單力薄,難以與禁軍正面抗衡,便紛紛隐世了,一退就是百年。君子堂統一江湖後,這些門派主動與我們來往書信,祈求庇護。溫二便額外做了一本書冊,專門記錄這些門派的事務。但後來,他們傳來的音訊越來越少,幾乎隻剩下一兩個了,但大家都沒當回事。”
說到這裡,他眉頭一皺,話裡帶了隐隐的怒氣:“直到有一天,溫二收到逍遙宗的密信,質問我們是不是将他們的秘密洩露了出去。原來自從他們與君子堂聯系後,就被人找上了門。許多門派安逸久了,弟子疏于練武,頃刻間就被滅了。”
“難道是堂裡有内鬼?”
“我們也是這樣想的,因此排查了堂内上下,卻沒發現任何端倪。當時曲大哥正在為朝廷招安的事煩心,其他人也是諸事纏身,根本無暇管這些人。于是,溫二就一力攬下了這件事。幾個月後,他發現逍遙宗的一名弟子死在了蜀地,便邀我同去查案,但......”
孟亦非歎了一口氣,悔恨湧上心頭,咬牙道:“但我當時剛出完任務,悶壞了,急着去幽州遊玩,便沒管他。溫二見我未回信,便孤身前往蜀地了。”
“他死在那兒了?”
“不,他回來了。隻是,回來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