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錦繡街了,千盞蓮燈漂浮在街道的上方,下面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遠遠望去,如同一顆顆墜在銀河中的星星。
賀蘭緒拉着明昭往錦繡門走去,四周人潮湧動,摩肩接踵,二人被人群裹挾着前行,漸漸失了方向。正當他們轉得七葷八素時,曲攬月的聲音從右前方傳了過來。
“這兒這兒!”
賀蘭緒順着聲音看過去,恰逢她回身看來。漫天明燈下,林絮身着一襲水紅色蓮紋羅裙,長發披肩,發髻上插了兩朵珠花,随着她的動作微微顫動,燈火一映,更顯靈動輕盈。賀蘭緒望着她,不由怔怔地出了神。
“發什麼呆呢,快過來呀!”見他遲遲不動,曲攬月踮起腳尖,使勁招了招手。
賀蘭緒回過神來,不自然地紅了臉,心下慌亂,急急牽起明昭就往前走。
人潮湧動間,明昭被他一股勁拉着,跌跌撞撞地往前擠,走到她們跟前的時候,绾角兒都被撞歪了。曲攬月看到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你們也太心急了,我們在這兒又不會跑。”
明昭氣鼓鼓地瞪了賀蘭緒一眼,擡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控訴道:“都怪他!不知道發什麼瘋,勁兒大得拉都拉不住。”
她正準備錘他一拳解氣,還未伸手,懷裡就被塞了一串糖人兒,上面立着一隻可愛的小兔子,粉雕玉琢,栩栩如生。
林絮撥開明昭額前的碎發,微微一笑,說道:“行了,我們走吧。”
進入錦繡門,踏過慶安橋後,街道豁然一廣,人群漸漸散開。兩邊的商鋪張燈結彩,每家門口都挂着兩盞燈,有兔子樣兒的、鯉魚樣兒的、繡球樣兒的。燈下系着一張燈謎,若有過路的人猜中了,便可以将燈籠摘下,拿它換取一杯店主親手制作的碧筒飲。
這是一條十字交叉的街道:東巷裡開着各類的小吃鋪,冰糖葫蘆、滴酥水晶脍、梅子姜、蓮花酥等小吃一應俱全;西巷的巷口種了一棵巨大的梨花樹,往裡走依次是茶肆、藥鋪、書肆、成衣鋪、胭脂鋪和古玩鋪,整條巷子都浸在各式各樣的香氣中。
錦繡街的正中央有一座古舊的戲台,現正有人在上面唱戲,演的是《孫悟空三打白骨精》。
一曲終了,下面的觀衆紛紛喝彩。
“好!這白骨精真是可惡哪,仗着唐三藏心軟,屢屢行騙,把他的徒弟都害了!”
“誰說不是呢,若不是孫悟空火眼金睛,這一關難過呀!”
“我不喜歡她,她好壞!”
正當觀衆沉浸戲中、無法自拔的時候,台上突然傳來一道男聲:“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可惜這世事無常,難有故事那樣圓滿。”
衆人擡頭,看到釋靈意緩緩走到台上,手裡捧着一個錦盒。那和尚将錦盒緩緩打開,隻見裡面放了幾顆亮晶晶的石頭,火光下看着格外剔透。
看到盒中的事物,賀蘭緒眉頭一皺,正欲說些什麼時,釋靈意突然把檀桌一拍,聲淚俱下:
“我兄妹四人本是乞丐,幸得善法大師收留,才有了今日。可惜人心易變,奸人難渡!”
說到此處,他眼淚忽止,怒道:“釋靈蘊欺辱師長,不敬佛法,身在佛寺還與賊人苟且,誕下孩童後又抛棄之,企圖瞞天過海。我兄弟三人對她一片赤誠,她卻背信棄義,為了搶奪舍利子,不擇手段,甚至殺了靈智師弟。”
想起靈智,他不禁痛心疾首,擲地有聲道:“這樣的人!又與那白骨妖精何異?”
話音一落,人群登時沸騰起來。
“什麼?那姑子還有個孩子?”
“難怪我之前就覺得那小姑娘不對勁呢……”
“誰?”“就是那個呀......”
一個小沙彌走上前來,展開了一幅畫。畫上是一名少女,身着布衣短打,單側綁了根麻花辮。
“這不是年家那閨女嗎?”
“你可别亂說啊!這娃娃我見過,人可好了,那姑子生不出這麼好的姑娘!”
“你們說,年大叔知道這事兒嗎?”
曲攬月見狀,話裡帶了淡淡的嘲諷:“先演一出好戲引動情緒,再添油加醋地說出自己的目的,這和尚好手段。隻不過,如此把一個小姑娘推到風口浪尖上,也是他師父教的麼?”
林絮輕笑一聲,說道:“這出戲,可比剛才的好看多了。”
台下的聲音愈加繁雜,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淨山寺聲名在外,咱們也都是年年在那供燈的,怎能再讓這種人待在寺中呢!”
人群忽地一靜,又鬧騰開來,叫喊的便都是讓慈雲庵衆人滾出淨山寺的了。
釋靈意擡起手,使勁擦了擦淚水,将錦盒捧到衆人面前,說道:“羅漢堂與她們殊死搏鬥,終于迎回了善法大師的舍利子。天道顧念正義之人,必不會将它落入賊人之手!師父得知淨山寺換得正主,長保清淨,九泉之下也将瞑目了。”
舍利子乃佛門聖物,是修行人一生的功德證明。善法生前布施衆生,受萬人敬仰,如今他的舍利子現世,在千盞蓮燈的映照下,更顯得流光溢彩,不可逼視,衆人不禁看呆了。
就在此時,人群中忽然傳出一聲:“這是假的。”
衆人尋着聲音看去,原來是一名異族少年。
賀蘭緒飛身上了戲台,掃了一眼盒中的舍利子,更加笃定道:“假的。”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越來越多的人圍住了戲台,想是被街坊鄰居拉來看熱鬧的。釋靈意臉色忽地一變,說道:“我所言句句為真。”
賀蘭緒搖了搖頭,說道:“你誤會了。你先前所言是否為真,我并不知曉。我說的是,這幾顆舍利子是假的。”
聽到這話,釋靈意心下更是不屑,譏諷道:“可笑,我中原佛門聖物,豈由得你一個外族人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