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辇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這裡是大梁國都最繁華的地段,河道兩排坐落的是京城最有名的商鋪。八珍閣内金銀煥彩、珠玉生輝,何氏一品齋中香霧缭繞、如夢似幻,六月的暖風攜着荷香而來,氤氲出一股迷醉的氣息。
太平禦街盡頭連着三條相通的窄巷,名為永安巷,巷裡住着的大多是朝中官員及其親眷。定河從地下穿過,流往巷子盡頭的皇宮。
明日是六月初六,六月初六是個特殊的日子,很多人都記着這個日子,也不敢記着這個日子,于是隻能心照不宣地等着這一日過去。但近年宮中頻繁進行宮女選拔,幾乎是三月一次,日期不定全憑宮中那位裁決,而這一日在今年也堪堪撞上了。
永安巷入口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院落,此時,有一位女子正在庭院中起舞,四肢僵硬,舞步生澀,像是一隻手舞足蹈的鵝。
楊紅玉一舞作畢,擡手擦了擦汗,氣喘籲籲地問道:“這樣可以了嗎?”
石桌邊坐着一位身着華服的男子,皮膚黝黑,劍眉星目,腰間佩了一柄長刀。他放下噴了一半的茶水,擡起手臂随意擦了擦,大笑道:“行了行了,你跳舞還真是驚天地泣鬼神,旋娟提谟看到都要自歎不如了。”
若是平時,以楊紅玉的脾氣,定會提槍跟他一決高下。但此時臨近科考,她實在是笑不出來,憂心忡忡地問道:“那要怎麼辦,明日便是科考選拔,義兄真能讓我順利入宮嗎?”
楊崇丘見她憂心,馬上收了笑聲,正色道:“你其他幾科都不錯,過關沒問題。雖然我這些年都在邊境待着,但朝中多少還是有一些交情在的。就算他們不買我的面子,楊府還在呢,定能保你進尚儀局。”
他似是猶豫,沉默了一會後,還是忍不住問道:“隻是宮中不似邊境自由無拘,你真的想好了嗎?你跟随我多年,我知你受謝伯父影響,素愛經史子集、詩詞歌賦,但也是個不逐名利、潇灑不羁的性子,為何要趟這趟渾水呢?”
楊紅玉猶豫再三後,狠了狠心,哽咽道:“因為鴻雁,她還活着,她...”
楊崇丘劍眉一豎,猛地站了起來,抓着她的肩膀問道:“你說什麼?!”
“爹爹!我寫完啦,我要出去玩!”突然,屋内傳來一道清亮的童聲,緊接着一個約五六歲模樣的小童沖出,瞬間就跑到了二人跟前。
楊崇丘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本能地應了一聲就坐下了。楊紅玉摸了摸小童的頭,勉強笑道:“阿瑾真乖,出去玩吧,别跑太遠哦。”
說完,她招手叫了兩個家丁,囑咐他們跟着楊瑾,又倒了一杯茶放在楊崇丘面前。
“七年前,謝府遭十二君子堂滅門,我和鴻雁因貪玩躲過一劫,最後被困在了城郊一個廢棄的地窖裡。我是婢女,不易被人發現,就偷偷跑出來找你救她。等我來到京城,卻聽聞朝廷震怒,命你帶兵剿滅了十二君子堂,緊接着就要與魏...與宸妃成親。等全部婚儀結束,已經是十五日後。我們趕去揚州時,那個地窖裡除了一大灘血,什麼都沒剩下。”
一時,回憶如潮水般湧來,疼得人難以承受。
楊崇丘扶額,歎氣道:“我當時臨危受命,又怒火中燒,一心隻想為伯父一家報仇,賜婚之事實屬我意料之外。此次賜婚來得突然,我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又不能為了一己之私連累整個楊家。成親後,琳琅貌美無雙,除了脾氣稍有嬌縱外,其餘也算無可挑剔。隻是沒想到,才剛有了瑾兒,她就迫不及待要與我和離。”
楊紅玉靜靜地看着他,沉吟道:“三年前,雁雁才飛書與我聯系,我當時都不敢相信,往來多封信件後,才确定真的是她。她過得很好,隻是老毛病還在。其實,我想這樣過下去也很好了。直到一年前,她跟我說,當年之事或許與宮裡有關。”
“與宮裡有關?難道不是因為林伯母間接害死齊天彪,曲臨江才去尋仇的嗎?”
“或許這隻是幕後之人想讓我們認為的原因,以掩蓋他們不想為人所知的真相。謝伯父一家對我恩重如山,既然當年之事尋錯了仇家,我自然要入宮,找出幕後黑手。”
說到此處,楊紅玉眼前浮現出了十年前的那場大火,她不禁淚水漣漣,憤恨道:“當年,他們死得那麼慘,我怎能再讓兇手逍遙快活呢!而且,我也想看看,宮廷,這個天下讀書人都為之癡迷追逐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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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拂過,吹着樹葉沙沙作響。京城已經漸漸入夏,四處都有微弱的蟬鳴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