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夏桉失蹤後和他說的第一句話,她遞給他一杯漏氣的可樂,說了一個和自己毫無關聯的名字。
顔祈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如此大的信息量,陌生的夏桉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她變得愛笑活潑,還有了一個不知名路的奶奶,她在一家破冷飲店裡打工,背着一個毫無品位的花布包每天準時上下班,然後跟他說明天請他喝橘子汽水。
顔祈感覺自己可能闖到了某個平行空間,他沒辦法接受這種事情的發生,腦海裡像走馬燈一樣重複播放着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夏桉走起路來一甩一甩的辮子,那杯摻水才能喝下去的可樂,望向他時懵懂的眼神,最後是她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回頭叮囑自己遠去的樣子。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顔祈,被他養大的夏桉正在離他越來越遠。
是半夜都要驚醒的程度,顔祈猛然睜開眼大口喘氣,平複許久打開窗望着那片幽深無垠的海域,推浪而至的潮汐聲此起彼伏,給這片深夜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湧動的海面蒙上一層詭秘的面紗。
天還沒亮,顔祈就在渡口邊等船老闆,這是他第三次上藍月島。
船老闆依舊一個人在船上喋喋不休,都是些什麼休漁期開漁期的事情,說再過兩天休漁期就結束了,到時候出海的人會更多,顔祈沒有在意去聽,誤以為船老闆是在暗示到時候要提高費用,他不在乎那點小錢轉頭對着海面沉思,沒有覺察到船老闆對他審視和思考的目光。
顔祈到的很早,船老闆拴好船看了眼時間,熱情邀請他回家吃飯。
顔祈吃不慣海邊的食物,但畢竟相處了幾天,他也不是什麼沒有人情味的冷血動物,很寬容地說:“我到時候要走會打你的電話。”
附加的意思就是,沒打電話之前船老闆都不必頂着烈日在這裡等他。
對于一個活了五十多年整天和各種人打交道的老滑頭來說,理解這種意思易如反掌,船老闆滿臉堆笑爽快道:“行,那你到時候聯系我。”
渡口今日多了幾艘船,興許是和船老闆說的什麼休漁期有關,但那幾艘更破更老,顔祈也更加看不上。
他按照路線往冷飲店走,那其實算不得什麼正經路線,不過是一條人為走出來的小路,四周荒草叢生,好幾處蘆葦比人還要高。
長風可能對樹有什麼特殊感情,大中午坐在一棵被伐的樹樁上,手上拿着什麼東西往嘴裡塞。
顔祈說過找到夏桉會感謝他,更何況他現在有許多問題需要找一個島上的人打聽清楚,看起來傻乎乎的長風是最佳人選,這種人最容易套出話。
長風見着他有點激動,追問道:“你找到珍珠姐姐了嗎?”
顔祈今日身上沒有合适的東西可以當作謝禮,随手把腕上的那塊表取下來塞到長風的手裡,“給你了。”
“這是什麼?”長風沒見過那麼精美的機械表,很快把自己的問題忘得一幹二淨,掂在手裡頭把玩。
顔祈勾動一側嘴角,“這你都沒見過,手表啊。”
“給我的,禮物?”
顔祈:“……随便你怎麼想,反正給你了。”
這塊表的價值足夠當作謝禮,更何況是長風這種一直待着島上的人,估計都認不得這個牌子。
顔祈坐下狀似無意地開始閑聊,從一些很小的事情一路扯到夏桉是多久來到島上的。
長風舉起表對着太陽,發現裡面還有一圈會發光的透明小石頭,格外耀眼,沒什麼防備意識地說:“好久好久了。”
“好久是多久?”顔祈很不滿意這個答案。
長風皺起臉,用力思考了會,“阿财叔他們不能出海抓魚以後,珍珠姐姐才來的。”
“不過大家都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珍珠姐姐自己也不知道。”
某個念頭從顔祈的心中一閃而過,答案就在眼前,他追問道:“什麼叫她自己也不知道多久來的?”
長風點點頭,表情有點空洞:“對啊,因為珍珠姐姐什麼都不記得了。”
顔祈:“不記得了?為什麼?”
長風對那塊表很快失去了興趣,随手放在一旁,扯着挂在身上的小鱿魚幹繼續說:“媽媽說,是因為珍珠姐姐生了一場很大的病,什麼都忘記了。”
“他們說這是……”長風苦惱地撓了撓後腦勺,一時之間想不起那個詞。
顔祈按捺不住将答案脫口而出:“失憶。”
“對,就是這個,阿财叔他們都說珍珠姐姐是失憶了。”長風眼裡露出一點驚羨,毫不吝啬自己的誇獎,“你好聰明啊。”
不願意承認的真相就這樣曝曬在海島的烈日之下,顔祈盡管早有準備,但臉還是一瞬間煞白。
多的長風也回答不出,他的腦子好像很難記太多的信息。
顔祈估計是島上的教育資源匮乏導緻長風可能有點笨,很快從這邊離開,會面了什麼都不記得的夏桉。
夏桉如約遞給他一杯冒着氣泡的橘子汽水,柑橘甜膩的色素香精味在空氣彌漫,顔祈隻嘗了一小口,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珍珠端着杯子很小口地抿着,視線偷偷落在少年帶着幾分稚氣但無可挑剔的俊朗臉龐上,尋思這人不說話的時候,其實真的很賞心悅目。
東盛長的耿直,她不喜歡,她喜歡小北哥那樣的聰明相。
小北哥最近畢業了,聽島上的人說他在大公司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來,珍珠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面前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