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忱呼吸微滞。
舒尋向來疼他,疼到連一句重話都不肯說。即便此刻,他的語氣仍是克制的,甚至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無奈。
“師兄是覺得……我不該來?”歸忱低聲問。
舒尋閉了閉眼,像是在斟酌措辭。最終,他隻是輕輕搖頭:“不是不該,是不能。”
夜風拂過,幾片花瓣落下,沾在歸忱的肩頭。舒尋下意識伸手,卻在即将觸碰到時停住,緩緩收回。
“你是我師弟。”他低聲道,“永遠都是。”
這句話像是一道無形的界限,将兩人隔開。
歸忱攥緊了手中的劍柄,棱角硌得掌心發疼。
“所以……這就是師兄的答案?”
舒尋沒有回答。
月光靜靜流淌,樹下的影子交疊又分開。
歸忱忽然笑了,笑意未達眼底:“師兄總是這樣。”
“怎樣?”
“明明心裡有話,卻不肯說透。”歸忱擡眸,直視他的眼睛,“是怕我難堪,還是怕自己後悔?”
舒尋呼吸微頓,眼底閃過一絲波動,但很快又歸于平靜。
“阿忱,有些路……走錯了就回不了頭。”
“可如果我不在乎呢?”
舒尋沉默。
可這不是你在不在乎的問題,也不是我喜不喜歡的問題,你從來不代表你自己,我也從來不代表我。
靜瀾仙尊當年的五名弟子隻有錢鴻雁收了徒,便是他們三個,按照師徒繼承制,下任宗主是由他們三個選。
舒尋是西涼人,當不了雲晟的宗主。千之瑤輩份上是靜瀾仙尊的侄孫,由她來那玄天宗不就變成了家族繼承制,唯有歸忱在各方面最合适。
雖然錢鴻雁還沒有卸位或本人有疾,一時半會傳不到歸忱身上,但師兄是道侶。别人會怎麼看他?
甚至連舒尋這個名字,都不過是假的。
“我明白了。”歸忱最終低聲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舒尋看着他,指尖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
歸忱轉身離開時,腳步很穩,背影挺直,仿佛方才的動搖從未存在。
舒尋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中,良久,才輕歎一聲。
月光依舊,櫻桃樹下隻剩他一人。
“沒想到歸忱真的有一天會和你挑明了。”
低沉的嗓音從陰影處傳來,程宥禮負手而立,月白色長老袍在夜風中微微翻動。他眉目冷峻,眸色如深潭,看不出情緒。
舒尋微微一頓,随即行禮:“三長老。”
程宥禮淡淡“嗯”了一聲,目光掃過地上零落的花瓣:“你這次出任務的後續,已經查清了。”他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冷意,“的确有魔修卧底,人已經丢進亂葬崗了。”
舒尋垂眸:“多謝長老善後。”
程宥禮冷笑:“善後?”他指尖輕敲劍鞘,聲音低沉,“不清洗幹淨,早晚有一天,這些陰溝裡的老鼠會咬斷我們的喉嚨。”
他走到舒尋面前,目光如刃,直刺人心。
“舒尋,”他直呼其名,聲音壓得極低,“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
舒尋指尖微緊。
“你們巫族已經有了繼承人,你可以不在乎世俗眼光,”程宥禮語氣冷靜,卻字字如冰,“但歸忱将來是要繼承宗主之位的。你真的确定,你給他的,是他想要的?”
舒尋沉默片刻,終于開口:“他真正想要的,我給不了。”
“我不是不愛他。”舒尋的聲音很輕,卻帶着沉甸甸的重量,“我可以邁出那一步,從師兄變成道侶——但别人會怎麼看他?”
程宥禮眸色微深,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袖口一道幾不可察的暗紋。
“舒尋,”他忽然道,語氣罕見地緩和了一分,“這世上有些路,走的人少,不代表走不通。”
舒尋擡眸,對上程宥禮的目光。
三長老的眼神依舊冷肅,卻在這一刻透出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複雜。
“但你要想清楚,”程宥禮最終淡淡道,“是别人的眼光更痛,還是看着他一人承擔自己的心思卻不敢宣之于口更痛。”
舒尋的呼吸微微一滞。
為什麼三長老,像是經曆過什麼似的?
程宥禮不再多言,轉身離去,月白色衣袍融入夜色,隻留下一句幾不可聞的低語——
“别像我,後悔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