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春序早早支開靈倩和院裡伺候的侍婢，獨自坐在院内的亭台中，雙手撐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望着滿園的花團錦簇，癡癡地出了神。
昨夜的夢境黑暗無垠，仿佛沒有邊界，面對着催促的天帝，她不想面對：“為什麼要逼我！這個神女我早就不想做了，你們的事，我管不了，我要見母親，我要見她！”
泓玄知道她對自己的不信任，遂又添了一把火：“如果她知道她疼愛的女兒，與妖蛇糾纏不清，她怎會見你？等你帶着怨丹回歸天界，你就能見到她了。”
...
思緒回攏，她疲憊的目光掃過院裡的每一寸景色，最後停留在玉桌上的那盞茶中。
“在想什麼？”
待蒼照走近，她竟都沒有察覺，擡眼看過去一秒便迅速轉移視線，她默默用指甲掐了掐大腿，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慌亂。
“沒什麼，這幾日有點累了。”
她不自然地舉着茶盞遞過去，眼眸低垂，語氣有些讨好，“阿彥，這是我為你沏的茶，你嘗嘗怎麼樣…”
她的态度轉變不免讓人生疑，更何況面前的還是心如明鏡的妖主。
可她沒聽到拒絕的話，手中一空，他已然接過茶盞。
“你想讓我喝嗎？”他平靜的語氣擊潰了她的防線。
春序的眼淚湧出來，緊緊抓着他的手腕，搖頭道：“這茶涼了，我…我給你換一杯。”
“不用換。”蒼照勾唇，一步步不緊不慢地行至她身後，一隻手強硬捏住她的臉頰，迫使她張口，另一隻手将茶盞抵在她唇邊，揚聲道，“你喝。”
“我…”
她掙紮着躲開，将茶盞掀翻，碎了一地。
這激烈的動靜引得外頭守衛的丁幽沖了進來，他嗅覺靈敏，隻一聞便知那茶中被摻了藥。“小妖主，我就說這個女人不懷好意，她竟敢下藥！”說着便擡手就要施法。
“出去。”蒼照命令他。
“小妖主，神女一向無情，您何必…”
可蒼照隻是擺擺手，既如此 ，丁幽不再相勸，收手離開。
“你給我下藥了？”蒼照冷聲質問。
“你既然發現了，我沒什麼可說的。”春序失去了抵抗的力氣，扭頭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淡然道，“你想殺…就殺了我吧。”
“我以為你接受了這個孩子，也接受我了！”蒼照紅了眼眶，低聲吼道，“這些日子你與我…都是假的！”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咬牙不語。
“千秋散…看來你和天界早有聯系，這些日子，是我太信任你了才給你又一次欺瞞我的機會！”
“既然如此…春序，你就别怪我對你不客氣。”他喃喃道。
“你要做什麼？”
春序來不及反應，便被一股強勁的力道縛住，周身升起一團團黑霧将她包裹，她看不清前方，再睜眼時，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黑暗。她伸手想要抓住什麼，可身邊空蕩蕩的。
“你又要把我關起來嗎？”
她尋不到他的身影，隻能聽見他留下的話，“春序，你就乖乖待在這，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去！”
“你要做什麼？蒼照！”
春序得不到回應，無助地哭坐在地上。
妖界傳言，妖主的新寵被棄于冷宮，終日與黑暗為伴，最後恐怕也會被徹底遺忘，成為宮裡的一縷孤魂。
侍婢走了進來，仗着面前隻是個失寵的女子，便随手将食盒往桌上一放，嫌棄道：“妖主要不是看在你懷孕的份上，早就不管你的死活了…”說罷，瞥了眼地上被人掀翻的碟子、碗碟，嘲笑道：“你最好絕食死了，省得我每天還要過來送飯。”
她還想再說幾句，被一同過來的同伴拉走勸道：“她好歹是神女，你說話也小心點…快走快走…”
春序沒有将侍婢的話放心裡，将食盒推到一邊，她沒有半分食欲，可也必須為了腹中的孩子勉強咽下幾口青菜。
蒼照仿佛将她遺忘了，除了每日侍婢前來送飯，就連和她交好的靈倩最近也不見蹤影。
随着她懷孕月份大了起來，人愈發變得懶怠，整日無精打采，提不起興緻，隻好又靠在床邊昏昏沉沉地睡去。
看來阿彥真的厭惡她了。
隻是夜裡，她又夢見了心裡想的那個人，她慶幸夢境的隐蔽，不會讓任何人知曉她的心思。
她抱住身前那抹玄黑的身影，将腦袋親昵地貼在那人胸前，他炙熱結實的身軀接受了她的擁抱，與她緊緊貼合，交纏不分。
隻有在這種時候，春序的心才能平靜下來。
她淪陷在對方的溫柔裡，委屈道：“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
“我怎麼會呢？”
那人的聲音似在耳邊，真實得不像夢境。
“阿彥，我真的錯了，我心裡是有你的，是我…是我沒有認清我的心，阿彥，你别生我氣了…”她将眼淚抹在夢中人的衣襟上，小聲啜泣，“就算你不喜歡我了，也别忘了我們的孩子…”
“我怎麼會不喜歡你呢，傻瓜。”
聽到這般回答，她緊蹙的眉頭也舒展開來，默念着懇求夢境晚些結束，好讓她再多擁有片刻的溫暖。
她沉浸在自以為的夢中，絲毫沒有察覺男人那雙隐忍發顫的手，帶着缱绻的愛意，覆上了她的腰間。
他說：“春序，等事成之後，我們重新開始。”
……
這日，一向平靜甯和的妖界突然發生幾聲巨響。這些動靜過後，宮裡竟喧嘩起來，随後很快恢複。
春序所在的冷宮位置偏僻，但也被外頭倏然疊起又消失的聲響鬧得心神不甯。
她再嘗試推開面前這道設有禁制的大門時，發現禁制威力減弱，她稍微施法便推開了，簡直不堪一擊。
這是蒼照為她設下的，如今禁制無效，那說明他…
春序不顧身子不适，幾步沖出了院子，她正要尋人問個清楚，迎面撞上兩位偷偷拿着包袱準備跑路的侍婢，她認出她們是經常為她送飯的人，便攔下直接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侍婢見她跑了出來，惶恐地跪下求饒。
春序不明所以，反複追問，那侍婢才小心道：“姑娘，妖界的結界破了，我們害怕…還是先躲起來再說吧。”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春序還沒問完，兩人一溜煙就跑遠了。她隻能往前方找去，正巧瞧見了來尋她的靈倩，兩人視線遙遙一撞，都急切地朝對方跑去。
“你沒事太好了！”靈倩臉色發白，見着春序激動壞了，也顧不上問她怎麼走出屋子的，拉着她躲在一旁，道，“妖主出事了，他在天帝壽宴時，帶兵進攻天界，至今已過去五日，妖界天界打得不可開交，死傷慘重，天帝老兒想要求和，把人都引去了望山…”
“什麼！”春序腿一軟，體内的怨丹不知怎的也亂了氣息，她哆嗦道，“阿彥怎麼樣了，為什麼宮裡亂了套，難道他…”
過去的一切，現在又要重演？
“妖主帶着丁幽衆人都去了望山，有些人道聽途說，起了逃跑的心思，不怪他們。”
靈倩解釋道，“妖主隐瞞了你，他早就在謀劃此事，隻是原本沒有這般倉促，是妖主知曉了你和天界背地裡多次聯系，他這才…”
靈倩猶豫許久，咬牙道：“妖主說讓我回來保護你，但…但你知道，那剩下小半顆妖丹還在你這，我身為妖族，我确實有私心…春序，你知道的，天帝壞心思多，我真怕妖主不敵…”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擔心春序有退縮之意，接着道：“春序，隻有你能幫他了。我能看出來你心裡是在乎他的，隻是身份之别讓你有所顧慮…”
“這次我不會再躲了。”春序眼神變得堅定，“帶我過去吧。”
靈倩暗自松了口氣，拉着她道：“還有個人要見你，見完，再去不遲。”
*
妖界消息靈通，雖說不少人贊成妖主攻上天界的行為，但還有很多擔心小妖主步先妖主的後塵。
妖宮内秩序嚴明，甚少有人逃跑，但宮外明顯亂了許多。
靈倩帶着令牌，輕易讓春序躲避了守衛的盤查。兩人聽着街邊巷口小妖們的竊竊私語，穿過小巷，走近了一處客棧中。
“靈倩，你别賣關子了，到底是誰要見我？”
春序邊跑邊喘，被人拽着拉進拐角處的最後一間屋裡，推開門後，她愣住，連呼吸都忘了。
小屋内，渾身是傷的男子劇烈地咳嗽着，肩膀抽動，連帶着背後血淋淋的傷口裂開，洇出的血迹滲進了衣裳裡。男子聽見動靜轉頭，與春序四目相對時，竟紅了眼眶。
“春序！我終于找到你了！”
成紹說着，不顧傷口的疼痛，上前幾步就要将人抱住，卻扯到了痛處，“嘶”了一聲收回了手。
“成紹，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又怎麼會出現在妖界？”春序有一肚子疑問，可最擔心的還是他的傷。
靈倩灌了口茶，解釋道：“如今妖界結界松動，他趁機溜了進來找你，我原先還懷疑有詐，後來他将前因後果和我說了一遍，我才相信他。
“是，這幾日天界大亂，我這才有機會逃出來尋你，靈姑娘好心，幫了我一把。”成紹拱手向她道謝。
靈倩點頭道：“無妨，你也是被天帝老兒所害，我們也算是有共同的敵人。你們倆聊吧，我去外頭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