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我在想什麼。
這次之後,餘江和沈亦的關系有所緩和,餘江也特别喜歡看沈亦被逗弄之後無奈而又感到丢臉的樣子。
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莫名其妙的感覺。
餘江倒是也沒多想。
一中身為重點高中,進度肯定是比普高快的。
今天清晨餘江出門的時候感到冷風一陣陣地鑽進領子裡,他擡頭看看牆上的日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立冬了。
冷死了……
餘江吸了吸鼻子,面無表情地回到房間,從衆多衣服裡挑出了一件校服外套胡亂套在身上,出門了。
剛進教室坐下沒幾分鐘,餘江就看見李淩風風火火地沖進來,看樣子是剛從老師辦公室出來。
“捷報!捷報!”他邊跑邊叫魂一樣喊着。
搞什麼?
李淩在他面前刹住腳,表情相當誇張地比劃着:“魚塘神醫,你們猜我在老師辦公室聽到了什麼!”
沈亦将手機扔進桌肚,擡頭望着他。
餘江停下了手中的筆,也看向他。
你倒是說啊。
李淩清了清嗓子:
“根據正當途徑小道消息得知——下周中秋節後一天就是期中考!!”
“要抱佛腳的趕緊去抱佛腳!”李淩轉頭奔走相告。
餘江本來聽到前半段是下意識想糾正他的語病的。
餘江和沈亦同時愣了一瞬,之後李淩再怎麼手舞足蹈餘江都沒太注意了。
這麼快就到期中了嗎?從開學到現在,餘江的數學總體呈斷崖式下滑,而沈亦的語文總體在一個上下沉浮的狀态。
說不焦慮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餘江的心理素質本來就不太行。
中考前幾天他甚至緊張地發了幾次高燒,燒了又退,退了又燒,萬幸的是中考當天沒再複發,但是狀态不怎麼好。
所幸的是最終的成績起伏沒有太大。
這是餘江從小學就有的毛病,他也嘗試過克服,可是一想到相關的内容還是會忍不住緊張。
啧。什麼毛病。
這一整天餘江幾乎都處在高度緊張中,連逗弄沈亦的心思都沒有了。
放學後,餘江拖着步子回到家,扔掉書包就直接癱在床上。
其實李燕也沒有對他的學習太過嚴格,主張順其自然,盡力而為,考得不好也不會說他。
反倒是這盡力而為,使餘江有一種患得患失的感受,他害怕自己考不好,雖說叛逆期的少年總喜歡為了面子和家長對着幹,但餘江也不會傻到丢了前程。
餘江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一把扯過被子蒙住了臉,直到快要呼吸不過來。
他直愣愣地盯着天花闆。
啧,就這點破事,至于嗎餘江?
窗外又響起了一陣悶雷。
餘江才驚覺外面已經是雷暴雨。
又是雷雨天。
兩年前,餘家大院,在相同的雷雨天。
餘江至今還将每個細節,每個情景,記得清清楚楚。
一道閃電劈了下來,一瞬的亮光現出了男人憤怒到幾乎控制不住的神情。眼睛幾乎發紅,紅得可怕。
“李燕!你這個瘋女人,你還想怎麼樣?我問你,還想怎麼樣!”聲音震耳欲聾,餘江能感受到自己的耳膜好像震了震。
“你他媽還來問我?那個視頻裡的女人是誰?我他媽問你她是誰!”
“你有孩子了餘宇,你他媽知不知道自己有孩子了!”
“餘江怎麼辦?我問你餘江怎麼辦!”
聲音歇斯底裡。而那時僅僅初二的餘江蜷縮在牆角,烏黑的眼仁中布滿了驚恐。
“爸……媽……”
“别吵了……别吵了……”餘江控制不住地抖着,跑過去拉開他們,卻腿一軟,幾乎是要跪下。
“有你什麼事?沒有你,我和你媽能這樣?你就他媽的是個累贅!沒有你老子早就他媽和李燕離了!”
男人一把推開餘江,破口大罵。
餘江身子漸漸軟了下來,肩背原本緊繃的線條變得柔和,一點一點地陷下去。
他一臉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親生父親。
“我嗎……”
“我造成的嗎……”餘江一遍一遍地重複着,聲線止不住地抖。
“如果沒有我……就不會這樣。”
不是疑問,更像是得出了一種結論。
卻沒有像解出難題得出結論的欣喜,也沒有茅塞頓開的恍然大悟。
有的隻是一種麻木,毫無感情和起伏。
哦。
我造成的。
大廳裡傳來東西不停摔碎的聲音,一陣破空聲響起,餘江像是被什麼東西碰到了似的,腦袋被尖銳的碎片彈開,又重重地抵在了牆上……
腦海中早就一片空白,剛剛的沖擊使餘江感受不到疼痛。
隻有麻木。
還有……想結束生命。
以及……對活着對未來的茫然。
他掙紮着站起身,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不到盡頭。
不知道什麼東西糊住了餘江的眼睛,他看不清了。
他靠着眼前腥紅地幾近發黑的輪廓,往河邊邁步。
就這麼一直前進……
直到他感覺到自己的一隻腳邁進了冷得刺骨的水裡。
冬日的河水,确實寒冷,凍得餘江打了個寒戰。
待到河水淹沒腰際,餘江閉上了眼睛:終于……要解脫了嗎。
在水蔓延到鼻腔,要把自己吞噬包圍,使他窒息的那一刻,餘江被猛地拽倒,重重地磕在了河岸邊的岩石上。
臉上有熱熱的,黏糊糊的液體流下來。
血。
餘江下意識地想摸一把,卻看見一片暗紅……在他昏迷的最後一刻,他耳邊還回蕩着女人的哭聲和男人的叫罵。
“餘宇,我們明天就去離婚。餘江歸我帶。”女人冷冷地丢下一句話。
最後他是如何到醫院的,父母又是如何去離婚的,餘江都記不太清了。
他隻記得當天男人和女人在傾盆暴雨中混雜的聲音。
“老子要不是法律規定,絕不可能給你們一分錢撫養費!”
“夠了!”
每到雷雨天,這種聲音都會出現在他的耳旁,怎麼甩都甩不掉,而他額頭被頭發覆蓋的地方,也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疤。
時不時還會隐隐作痛。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總是會做噩夢。無非是他爸指着他的鼻子罵道:
“我和你媽會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你。”
“你就是個累贅。”
“你的出生就是錯誤的。”
“老子他媽的就不應該把你射.出來。”
一句比一句更髒。
“你要成績沒成績,要錢沒錢,就他媽的是個拖油瓶!”
“是我錯了嗎?明明是你!是你餘江!不關我餘宇的事!和我沒有半點關系!”
餘江實在是想象不出來一個父親能對自己的親生兒子說出這樣的話。
這樣傷人心的話。
這些話像一把把尖銳的刀。
而且從很早之前開始,還沒有開刃之前,就在餘江的心裡,反反複複地劃了成百上千道。鈍鈍的刀刃折磨着他。
現在這把刀開刃了,在原有的鈍刀撕扯出的傷口上又割開了,深可見骨。
卻是早已麻木。
疼,隻有疼。
餘江強迫着自己從回憶裡掙紮出來。
身上卻是早已驚出冷汗。
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餘江的狀态一直很差,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餘江的成績直線上升,沖到了年級第一,并再也沒有下來過。
這種狀态持續了有半年。
直到有一天忽然像卸下擔子一般,忽然就能喘過氣了。
挺神奇的,卻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李燕一度以為這件事情已經成為過往,不會再影響到餘江。餘江自己隐隐也是這麼認為的。
幾乎是給了當時在場的所有人一種錯覺:一切都過去了,恢複正常。
那個雷雨天已經成為過往,不會再來到,也沒有給任何人留下任何陰影。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餘江有些茫然。
即使這樣,餘江在雷雨天出現任何難受的反應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告訴李燕。
像是在逃避,在掩埋,才越顯得欲蓋彌彰。
按道理來說在餘江每次焦躁不安地躲藏時,常人應該早就意識到了什麼,但李燕是個粗神經,所以……
一個人受着這般苦楚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他點開手機,拉上窗簾,細長的手指在微信列表裡漫無目的地劃着,給幾乎通訊錄裡的每個人都發了一條消息:
在嗎?
最後目光停在了一位列表好友。
前一天的聊天界面還将這個名字頂在置頂處。
懷民亦未寝。
他戳開了這個名字。
也希望事實真就如同這個昵稱一樣:亦未寝。
餘弦定理:懷民,下雨了,你睡了嗎?
然後像是下定決心騷擾列表裡的所有人似的,他給每個關系好的都發了一遍。
餘弦定理:風中淩亂,下雨了,你睡了嗎?
……
餘江靜靜地看着發出去的消息。
幾分鐘後。
微信上出現了幾個小紅點。
終于有人理我了?
懷民亦未寝:亦未寝。
懷民亦未寝:有事嗎?
餘江猶豫了一下。
比起面子他好像更需要人陪陪。
餘弦定理:你怕打雷嗎?
懷民亦未寝:?
懷民亦未寝:你怕?
這閱讀理解不是挺好的嘛。
餘弦定理:嗯……
對面顯然是沉默了兩秒。
餘江猜測沈亦肯定是在嘲笑他。
艹,就不該去找他。
這不是自己丢臉?
我有病嗎。
男子漢大丈夫,大不了挺屍一晚上。
他煩躁地将手機扔回床上,打算就着雷聲熬個通宵。手機忽然振動了兩聲。
懷民亦未寝:那我陪着你吧。
懷民亦未寝:你能睡着嗎?
餘江盯着手機屏幕鬼使神差地愣了半晌,直到對方甩來幾個問号。
餘弦定理:好。
餘弦定理:應該是睡不着。
懷民亦未寝:(圖片)
懷民亦未寝:這道閱讀題怎麼做?
餘弦定理:……
挺好學的哈。
餘弦定理:這道動點題怎麼做?
沈亦和餘江磨叽語文閱讀題和數學動點題到了淩晨兩點多,餘江腦袋一沾上枕頭就睡過去了。
在意識未完全模糊之前,他一把抓起手機,給懷民發了一條消息:
餘弦定理:晚安睡了要困死了。
等到對面再次回複的時候,時間已經顯示到了九月三号清晨六點:
懷民亦未寝:嗯。
餘江無語。
都早上了還嗯什麼嗯。
不過一想到昨晚他很罕見地沒有被心裡那些噩夢給折磨一夜,冰封一晚上的血液也漸漸活絡起來。
挺好的。
這次有人陪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