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路邊的融雪已然阻擋不住新生幼苗蓬勃生長的趨勢，青綠色的枝丫破土而出，初春，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氣息。

霍金斯的社區健身房此刻卻水洩不通，實話說，冬天并不是一個健身房盈利的好季節，人類在寒冷的冬季似乎都是嗜睡懶散的，俗稱遵從生物天性。然而如此不符合常理的情況卻讓健身房老闆笑彎了眼，仿佛聞到了源源不斷的金錢味道。他不禁開始自誇起自己做過的一個最正确的決定——雇傭了一名業餘的健身教練。

他沒想到這個高中留級的小夥子會把這個死水般冷清的地方激起如此大的波瀾。

“史密斯太太，多謝您的美意，但容許我拒絕您的邀請，你知道的，我被留級了，為了以後能順利升學，我還有許多課業需要彌補。”

比利哈格羅夫露出一個閃耀的，略微谄媚的笑容，被稱為史密斯太太的金發女人也十分給面子的收回了搭在他手臂上塗着閃耀指甲油的手指，假睫毛和閃片眼影把皮膚紋理襯托得十分有韻味，而此時，她的身後還有許多正對着比利虎視眈眈的富家太太，她們各個濃妝豔抹穿着單薄的瑜伽服搔首弄姿，暖氣将各種昂貴香水混雜在一塊的味道封閉在了空間内，熏得比利腦袋疼。

借口從那塊地獄逃出來的時候，比利貪婪地呼吸了幾口室外的空氣，又想起健身房老闆對他器重的委托——照顧好大客戶們的心情，他煩躁地踢飛了路邊的易拉罐。這種出賣色相的工作并非源于自願，隻是尼爾和蘇珊分居，他必須找到能補貼家用的兼職維持生活，而這地方能給出的薪水實在讓他無法拒絕。

混亂忙碌的生活幾乎讓比利沒有喘息的空間，他以為高壓生活能暫時忘記對卡洛斯的擔憂，事實上情緒愈演愈烈，每當他感覺情緒失控時，思念便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六個月的杳無音信，這對誰都是難以忍受的。

————

伊恩站在卧室門口，看着床上那團蜷縮的陰影——卡洛斯的黑發亂糟糟地散在枕頭上，緊閉的窗簾讓空間裡籠罩着難以言語的陰郁。

他已經近一周沒有出過門了。

伊恩皺眉回憶着，回到霍金斯之後，卡洛斯的狀态并沒有預想中的好轉，作息颠倒，飲食不規律，幾乎閉門不出，不管伊恩怎樣勸導，他都稱自己沒有做好準備，拒絕與朋友們見面。

他看着床邊獨自玩耍弄出些動靜的閃電，心下閃過一計。

“ 你該吃藥了。 ”伊恩踢了踢床腳。

被子裡傳來悶悶的聲音：“ 吃過了。 ”

“ 你昨天也是這麼說的，然後我在地闆縫裡找到了三片锂鹽。 ”

床上蜷縮的身影終于動了，卡洛斯露出一隻被蒙上陰霾的綠色眼睛，聲音像斷了氣一般：“ ……那又怎樣？那些藥讓我不舒服。 ”

“你不能一直讓閃電關在家裡，他作為一隻正在成長期的野貓，顯然精力無處發洩，已經打爛了三個桌上的盤子了。”伊恩臉不紅心不跳的扯謊道，目光瞟向忽然正襟危坐的狸花，閃電的眼睛緊盯着伊恩，似乎在控訴他傷人的謊言。

如同老化齒輪般遲鈍的思緒在伊恩堅持不懈地潤滑下終于有了些許運作的趨勢，卡洛斯想起伊恩似乎對貓毛過敏，而這意味着如果要讓閃電出門，那必須是他親自出動。

這麼想着，伊恩也這麼做了，他無言将卡洛斯從床上扯了起來，就像雞媽媽拎小雞仔一樣給他套上外套，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卡洛斯已經站在玄關，像一座被強行啟動的機器人。他低頭與閃電對上視線——那雙濕潤的大藍眼睛讓他想起了某人，在這無法拒絕的情形之下，他歎了口氣：“...走吧”

似乎是野貓的天性，接觸到大自然的閃電如同一隻脫缰的野馬，很快隐匿在了草叢之中。卡洛斯裹緊了外套，拖拖拉拉地跟在閃電後面，一時說不上來是人遛貓還是貓遛人。

鳥叫聲，草叢中的窸窣聲，還有踩踏在草堆上纖維組織斷裂的聲音，這些細碎的聲音在腦海中無限放大，卡洛斯痛苦地閉上眼，待那些聲音緩緩消退之後，他抹去額角沁出的冷汗，四下張望，卻不見閃電的身影。

“閃電？”他試探地叫了一聲，然而空曠的樹林中隻有他的聲音。卡洛斯一邊走一邊尋找閃電的蹤影，幾分鐘過去，他心底的焦慮像一杯牛奶被打翻，恐慌像迅速被液體覆蓋的桌面籠罩了他。

腦海中閃過的藍光像一根鏽蝕的釘子，緩慢而殘忍地釘進他的太陽穴。他的視野邊緣開始泛黑，呼吸變得短促而破碎，仿佛有人正用粗糙的砂紙摩擦他的氣管。他幻想中的那些畫面在腦海中一遍一遍地重演，直到他的聲音都沾染了些許顫抖：“閃電你在哪——”

翻湧而上的窒息感攫住了他的四肢，過快的心跳伴随着喘息愈演愈烈，他擡手按住胸口，仿佛這樣就能阻止那顆瘋狂跳動的心髒從肋骨間蹦出來。

沒有回應。隻有風卷着融雪的潮濕氣息撲在臉上，冰冷得像是死人的呼吸。

卡洛斯攥緊了外套領口，布料在指間皺成一團。他的視線開始模糊，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但他甚至分不清這是因為焦慮，還是因為藥物該死的副作用。

伊恩是對的。他應該吃藥。他應該待在床上。他根本不該出門——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這是你的貓嗎？”

埃迪·曼森剛和樂隊的朋友們道别，今日份的練習被鼓手的無故缺席而提早解散了，他并沒有因為這點小事惱火，樂隊嘛，本來就是他們這群與校園生活格格不入的重金屬搖滾愛好者為了找點樂子才組建的，而怪胎文化，就注定會有怪胎朋友。

他背着笨重的電吉他，卻腳步輕盈，想起地獄火俱樂部的那幾名青澀的新面孔，他難得開始期待起下周的學院生活——當然，如果校長能撤回他的留級警告就更好了。

正準備回家細細品鑒從朋友那兒順來的Metallica的新專輯，他忽然聽到一陣微弱的叫聲。埃迪眯了眯眼，敏銳的聽覺讓他迅速鎖定了不遠處草坪裡窸窣的響動，他輕輕走上前去，對上了一對清澈藍色的眼睛。

草叢的陰影裡，蹲着一隻黑白花紋的貓，藍眼睛閃閃發光，像閃爍的玻璃球，它身上很幹淨，毛發順滑，說明它的營養均衡，主人對它寵愛有加。

“嘿，小迷糊。”埃迪壓低聲音，聲線不自覺地尖細了起來，像以貓的形式在和它對話，“偷溜出來的嗎？你的主人呢？”

閃電歪了歪頭，将尾巴高高翹起，主動踏出草叢圍着埃迪轉起圈來。

“哇哦，你不怕人。”埃迪看着正在往他身上留氣味的小動物，伸手撓了撓它的下巴。閃電很自然地享受起了撫摸，眼前這個人類身上的氣息很純淨很熟悉，像曾經在冬日裡伸手拯救它的那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