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宮是暝王特意為如妃建造的宮殿,一年四季,春和景明,褚洄剛進門,就看到滿園春色,聞到陣陣花香,他們在庭院的涼亭落座,桌上沏好了熱茶,離光如煙端盞示意,褚洄婉拒:“謝娘娘,我最近夜裡無眠,實在不宜飲茶。”
離光如煙微微勾唇,話中有話:“看來水月使的心思很重嘛。”她揭開瓷蓋,輕輕吹了吹,淺飲了一口。
褚洄道:“娘娘特意邀我飲茶,應該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吧?”
“為什麼就不能是本宮想找你叙叙舊?”離光如煙直視她的雙眼。
“叙舊?”褚洄低笑一聲:“我與娘娘并無深交,可以說是互不來往,自然是無舊可叙……”她微微一頓:“娘娘特意堵在路上,定是找我有事。”
“水月使果然名不虛傳,慧眼如炬,洞悉人心。”離光如煙的眼神驟然冷冽逼人,“本宮有三個問題想請教水月使……”褚洄蹙眉警惕。
如妃整個人都冷了下來,“水月使可還記得星雲閣占蔔出的鐘離滅世的預言?”
褚洄聞言一怔:“記得!”
離光如煙開始問::“第一個問題,你覺得南穹該不該以一個預言就屠滅一族?”
褚洄有些啞然無措,沉默半晌,她的回答是:“不該。”
“那第二個問題……你覺得僥幸活下來的人該不該複仇呢?”離光如煙咬緊牙關,說出的每一字都帶着滿腔的恨意。
褚洄沒有躊躇,很快答出:“該!”這是她發自内心的想法。
離光如煙泛紅的眼瞳閃爍起來,嘴唇顫抖:“最後一個問題,如此血海深仇,該如何報複……才能消弭心頭的仇恨?”
兩人交織的目光極其複雜,褚洄艱難開口:“當然是一報還一報,讓南穹覆滅,血債血償。”
“哦?”褚洄的三個答案都讓離光如煙感到意外,她本來隻想試探褚洄,卻發現她的神情沒有一絲懷疑,而是悲憫心疼地注視着她。
褚洄悲聲道:“如此一來,鐘離滅世的預言就應驗了,僥幸活下來的人成了下一個劊子手,世人的複仇陷入循環,殺戮将無休無止……”
閉環,死局。
離光如煙憤然地站起來,大喝道:“那鐘離一族就該白死嗎?”她沉重地邁開步子,望向故鄉的方向,思念如潮,話語間夾雜着無聲的嗚咽:“幽川的冰雪真的很冷,縱目雪白,卻被突然而至的戰火燒得又紅又熱,整片大地如煉獄一般,一族的人在萬千鐵蹄下痛苦地死去,骸骨累累。”
幽幽淚水從眼角滑落,在臉頰留下一道光線,離光如煙的雙眼充滿憤恨,聲音悲泣:“一個姑娘在這場劫難中失去了她的家園、親人,還有她至愛的少年,活下來的她生不如死,夜夜不能寐,一閉眼全是族人慘死血腥的面孔,她必須報仇,九泉之下,那些無辜枉死的人才能瞑目。”
“所以我說你該報仇……該找那個罪魁禍首報仇。”
“什麼意思?”
褚洄面色晦暗:“因為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用預言僞裝的陰謀,而陰謀背後的最大受益人就是罪魁禍首。”
離光如煙呼吸一窒,連忙扶住一旁的石柱,支撐随時面臨崩潰的身體,雖然褚洄沒有言明,離光如煙似乎也猜到了她說的人是誰。
褚洄語氣凝重:“傷害是真,情意也是真,如何抉擇,就要看娘娘的決定了。”
離光如煙苦笑:“不過是虛情假意罷了。”
“是嗎?若真是如此,他會把一個十分危險的人留在自己身邊,随時都可能殺了他,他這樣一個城府極深、心思極重的人,你覺得能瞞得住他嗎?”褚洄默了片刻:“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他為什麼會為你做到如此地步,任由你報複,甘願死在你的手上,後來我明白了……竟然是最真摯、最簡單的原因,他是真的愛你啊,鐘離荷……”
鐘離荷低聲問:“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褚洄神色沉痛:“未來發生的種種,都是我的來時路,我是真的想救你們啊!”
“我們……”鐘離荷揶揄失笑,自語一句:“原來你知道得這麼多啊!”
褚洄直言道:“鐘離荷,你與反叛勢力勾結,暗害忠良,王姬和太師的死都與你脫不了幹系吧,你既知相愛之人相守不易,卻還是為了複仇殺害了一對有情人,你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鮮血,你并不無辜,真正無辜的人是你的弟弟,他一半的痛苦都是你帶給他的,是你無情地将他推入水深火熱、不見天日的深淵,讓他在煉獄般的囚籠受盡磨難,導緻他渾身戾氣,他本可以不用承受這些的……”她眼眶通紅,含淚說:“鐘離荷,他和你一樣啊,都失去了家園、親人,你怎麼忍心這麼對他!”
“你以為我就不後悔嗎?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可我當時被仇恨填滿,親眼看見長淩在刑場被斬了首,我徹底失去理智,整個人都瘋魔了,做了一件我這輩子最後悔、最不能原諒自己的事,當我醒悟過來,為時已晚。”鐘離荷心中盡是悔意,血色的雙眸又淌下了淚,哽咽道:“他該怪我的,不,他該恨我,是我害慘了他……水月使,我想懇求你……”話說一半,一聲巨響,春和宮的大門被強力轟開,亂石飛濺,陣法形成的金色結界籠罩下來。
褚洄舉目而望,離光如煙趁其不備,點了她的穴位将其定住。
聞王後和君嶼帶着一衆高手長驅直入,春和宮的人全然出動,但實力懸殊,拼盡全力也沒能攔住,倒地一片,他們闖進内院,周旋一番,攻下最後的防線。
離光如煙沒有躲、沒有逃,她坦然地站在台階上,等待要取她性命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