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吃人的世道,盜匪橫行,殺戮四起,根本不懼官兵。
寒商在不遠處觀察了一番,見一人的穿着與其他士兵不同,鑲金墨甲戰衣更加貴重,一身英氣如生風滿樹,應是那人口中的世子。
他身上被刺數刀,肩膀又中了一箭,半跪在地,一手捂住傷口,一手拄着劍,接連嘔出兩口鮮血。
對面體格兇悍的山匪揚刀砍了過來,下手狠絕,寒商刹那間出現在男人的身前,手指輕輕一彈,山匪被一道強力擊飛。
山匪頭子雙眼發直,嘴巴咧笑,不是驚于身手不凡,而是他從未見過如此絕色的女人,吩咐手底下的兄弟,将糧食連同這個女人一塊給他掠回去。
一大波山匪得令後似山洪般傾覆而出,寒商輕輕拂袖,平地掀起一陣狂風,頃刻人仰馬翻,山匪倉惶而逃。
她轉過身,伸出手。
男人擡眼,看見一身月白,瞳孔地震,一時間恍惚了。
他的一眼驚鴻,夢中神明,回來了。
被血染紅的手冰涼,顫顫巍巍地放到寒商的掌心,神明毫不嫌棄,一把握住,萬般溫暖湧向他。
寒商看着他的眼睛,眉宇間似曾相識,孩童的模樣已經褪去,如今已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不禁感歎:“原來是你!”
時光靜谧,雪花飛浮,無聲地落在她們的目光裡。
“你叫什麼名字?”
“禹塵……”
寒商莞爾道:“期待我們再重逢的那天。”
……
祭祀大典當日,黑雲壓城,擡頭三尺,漫天神邸。
精緻的金冠砸在地上,玉石飛濺了一地,華麗厚重的刺金墨袍覆蓋下來。
男人身中數箭,鮮紅流出,身體勉力支撐,痛苦的心猶如千刀萬剮。
如果不是當年寒商心生憐憫,他就無法帶着弟弟與家人團聚,完成父王的遺願,讓母族得以沉冤昭雪,如今她又為了他,受盡逼迫,陷入兩難。
這時男人被一雙熟悉的手輕柔地扶起,冰冰涼涼的指尖滑過額鬓,将一縷垂下來的青絲别到耳後。
寒商凝視着輪廓分明的臉,肌膚粗粝的感覺讓她感同身受這些年少年曆經的磨難。
寒商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是未來的月曜王君,是她等了百年的人,是她必須要殺死的人,充斥在胸膛迷惘複雜的情緒難抑。
寒商不明白,為什麼從未行過惡的人生來便被判處了死刑。
師尊回答她,魔的降世注定會給世間帶來無盡的災厄,這便是他的罪,擺脫不掉,抵賴不得。
這些年,禹塵身為臣,鞠躬盡瘁,後為君,造福黎民,他一直在履行他的承諾,從未懈怠。
周圍的臣民跪倒一片,是害怕,亦是乞求。
寒商仍在據理力争,禹塵拉住她的手,把她抱進懷裡,寒商登時愣住。
禹塵低聲在她耳際,淚光閃爍:“那日風雪滿城,小男孩初見神明,自此他再也無法忘卻,重逢時小男孩已經長大,但他開心得像個孩子,後來他總盼望着下雪天,或許就能再相見……”
寒商聞言紅了眼眶,禹塵把她抱得更緊,滿含深情與不舍地說道:“小男孩一直仰慕且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披上那道可望不可即的月光,自始至終他都知道自己隻是神明漫長生命中的一粒微塵,但還是渴望她能記得他。”
一滴淚從寒商的眼眶滾落,劃過臉頰,滴到男人的手背。
曾經的少年郎終究沒能等來那一場雪……
“你要做什麼?”寒商心顫不已。
“以前都是你護着我,這次換我了。”禹塵最後用一種無聲的語言跟她告别。
他推開了寒商,那樣決絕。
“天上的尊神,我願挫骨淬魂,隻求不要降罪于月曜。”
九天玄雷轟下,一道奪目的光線撕裂了沉郁的天空,映在瞳孔的人影漸淡,如同燦爛的煙花轉瞬即逝,來不及抓住就消散了。
幽禁過後,不知何夕,寒商再也找不到她們初遇的那條窄巷,月曜國最終也在曆史的長河中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