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照三......!”
藤堂夕夏想也不想就要沖出去找池田理論,卻被忍足一把拽住。
她皺眉回頭。
他輕笑一聲。
“夕夏,我沒事,小傷而已。而且,這估計是村裡建房時的疏漏,你現在過去,也許會驚動村長。我們之後找個合适的時機,和村長提一下就好。”
忍足緊緊握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走。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衣物隐隐傳來,她試圖掙開,卻沒能成功。短暫的猶豫後,她點點頭,歇了去找麻煩的心思。
藤堂夕夏從客廳取來醫藥箱,淨過手,站至忍足身前。忍足倚靠着餐桌旁的牆面,攤開手掌,任她擺弄。
窗外傳來人群隐約、斷續的談笑聲,屋内卻異常安靜,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
他垂眸看她。
她的神情專注,動作輕柔,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仿佛掃在他的心口,引起陣陣癢意。
他低聲一笑,道:“好像角色互換了。”
她疑惑地擡頭。
“我從醫生變成病人了,你倒是從公主變成醫生了。”
他的笑容清淺。她将臉側的碎發挽至耳後,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那場“公主”與“醫生”的戲談,彼時還能當作朋友間的玩笑,此時聽來,卻是過分暧昧。
她沒有接話。
忍足自顧自地繼續說:“話說回來,剛開始我還有些擔心呢。生怕你沖上去揍池田醫生一頓。”
她指尖微頓。
他促狹地掃她一眼,收回視線後,目光微微失焦,像是在透過此刻,看向某個遙遠的過去。
他說:“換做十年前,遇上今天的事,你應該會拒不認錯,就算不打他,至少也會把他臭罵一頓吧?”
是啊,十年前的她,一定會那麼幹。
那個橫沖直撞,卻又率直可愛的她。讓她鞠躬道歉?不可能。
可是......
空氣更加稀薄兩分。
後果。
她想起這個詞。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處理傷口上,強迫自己忽略内心深處漸漸湧動的情緒,輕聲說:“十年了,總得有點長進吧。”
——是長進了,還是變得怯懦了?
她咬住嘴唇内壁,驅逐腦中冷不丁冒出的語句,平聲繼續說:“你在池田醫生手下實習,我的執業資格也還沒拿到,因為這件事和他鬧僵,對你對我都沒好處。鞠兩個躬就能解決的事,何必花上更大的代價。”
聞言,他靜靜地看了她良久,久到她感到一絲不自在。
“夕夏,你真的變了很多。”
她呼吸一滞。
他們相擁的那個夜晚,那張縛住她的網,開始悄然收緊。
她維持着面上的平靜,回道:“忍足君不是也變了嗎?以前那麼不想當醫生的人,現在馬上就要成為真正的醫生了。”
他微勾嘴角。
“其實不是哦。”
她驚訝地擡眸。
他解釋道:“我以後不打算走臨床方向。這學年的臨床輪轉結束後,就會進實驗室了。”
“實驗室?”
“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做研究更适合我。雖然家裡有家裡的期盼,但我已經過了沒有選擇的年紀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頓了頓,又說:“這麼說來,夕夏才是變化更大的那個吧。我以為你會成為職業網球選手,沒想到是成為了理療師。剛知道時,還有些驚訝。其實,直到現在也很好奇,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了呢?”
是因為......
倏然,那張網扼住了她的喉嚨。
七年的空白,他們幾乎對彼此一無所知。
他的話,如同一根冰冷的撬棍,貼合在她塵封記憶的罅隙,輕輕一壓,記憶的箱蓋被撬起,結痂的瘡疤被揭開。
那些她極力回避的畫面,此刻全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劇痛的左膝,八個月的壓抑、挫敗與掙紮。
16歲的夏末,東京校園中嬉笑打鬧的人群,以及流着淚、拖着腳步與人群背道而馳的她。
她竭力保持冷靜,答道:“因為遇到了一個很崇拜的姐姐,她是一名理療師。”
“是嗎?你看上去很喜歡現在的工作,這樣就很好。”
她點了點頭,加快手中的動作,想要盡快結束這場對話。
用無菌紗布蓋住傷口,并用醫用膠帶固定好,她暗暗松了一口氣,正要後撤一步。
就在這時,他蓦地收緊手掌,抓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識地想抽回,卻因顧及他的手傷,沒用全力,錯過了掙脫的最佳時機。
他的掌心發燙,她忍不住蜷住手指。他卻加大力道,将她的手握得更緊。
“夕夏,我知道這樣可能有點快。但是......我現在很擔心會再次錯過你。過去,我太自以為是,也有太多猶豫。如果,你也還喜歡我,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你願意和我一起,試着向前走嗎?我們重新開始。”
他的目光真誠、炙熱。她望進他的眼睛,凝視他瞳孔中纖細的紋理。
有一瞬間,她想答應他。
要是,能就這麼答應他就好了。
然而,腦海中的千頭萬緒,海嘯一般向她襲來。
——還想回到那個時候嗎?
明明不想做柳兒,最後卻比誰都懂得柳兒的心情。
——他喜歡的是你,還是以前的你?
那個燦爛得很純粹的女孩,早就不存在了。現在的她,即使笑得再開心,心底也總藏着一抹晦暗的陰影。
——喜歡又怎麼樣?他的喜歡收放自如,但你呢?
海嘯過後,一片死寂。
閉上眼,再睜開,她恢複了鎮靜。
“忍足君,我想,我們還是做朋友比較好。”
“夕夏......”
他面色愕然,仿佛從未料到這個回答,目光緊鎖在她臉上,試圖從她的表情中找出破綻。
趁他愣神之際,她迅速抽回自己的手,接着說:“等我們都冷靜下來,也許,我們還能像12歲時那樣,做很好的朋友。”
他難以置信地開口:“夕夏,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發生那晚的事之後,讓我退回朋友的位置嗎?”
“隻是一個吻而已,忍足。就當是......彌補那次雨中的遺憾。”她牽動嘴角,“現在,我們把它忘了吧。”
他迅速站直身體,伸手想抓她的手臂,被她輕巧地避開。
她退開幾步,與他對視。
他的眼裡盛滿悲傷,或許,她也是一樣。
“忍足君,我們是很不一樣的人,就算在一起,也不會有好結果的。中學時,你很有先見之明,及時止損,果斷抽身。想來,這一次也是一樣。我......”
她本想大方地送一句祝福,但心中的絞痛讓她難以繼續。
一聲哽咽溢出嘴邊。
“夕夏,不是這樣的......”
他大步上前,着急地想解釋什麼。
沒有絲毫遲疑,她飛快地轉身跑出民宿。
至少,不要讓他看到她狼狽的樣子。
全力奔跑間,她撞見了剛剛回來的越前龍雅。
“這是怎麼了?”
龍雅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快要追上來的忍足。
“帶我走,龍雅。帶我走,求你了。”
她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