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知還再一次否認了高瞻遠的猜想:這哪裡是在折磨他呢?分明是在陪他一起“吃應酬的苦”。
人在社會中,總是有很多的不得已罷了。
他兢兢業業地付完款,上完下午的班,又趕着飯點繼續來招待他們——大大小小一個不少,連傅芷橋都還在,幾人正興緻勃勃地讨論下午逛過的城牆市集和城樓下的雜技演出。
這樣連續鬧了兩天,慎知還還沒怎麼,尋思已經愧疚得不行了。
“明天你難得休息,就不用陪我們去城門口找人了,我陪着小穎他們去吧。”
慎知還剛表演完咳嗽,一時間也有些無語凝噎。
什麼叫“難得休息”,“不用陪我們去了”?
她來臨州不是來找自己的?
怎麼就……變成陪小穎找媽媽了?!!
翌日天還沒亮,尋思等人就陪着小穎一起出發。才剛走到門口,就見慎知還敞穿着大衣站在台階下。
冬夜漫長,淩晨5點了天也還沒亮,隻有幾顆星子零星地撒在他頭頂的被屋檐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上。
尋思吓了一跳:“你怎麼在這兒?!”
慎知還笑了笑,白色霧氣随着聲音自口角溢出:“我反正也沒什麼事,陪你們一起去。”
那也不能就穿這麼點啊!
尋思摘了自己的圍巾往他脖子上戴,慎知還伸手欲攔,對上鐘向毅并不算友善的目光,手虛虛地落在了尋思的手背上——由着她把圍巾圍在了自己脖子上。
柔軟的織物還帶着她的體溫,慰帖着頸項。
路燈都還沒有熄滅,把大家的影子都拉得很長。
無論高矮肥瘦,一道道影子映照在石闆路上,都像極了蓬勃生長的喬木。
他們走在其中,便也成為了這小小森林中的一份子。
晨風凜冽,慎知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把手伸了過來。
尋思自然而然地回握住,走得愈發靠近。
那兩杆竹子似的影子,也就歪歪斜斜地依偎到了一處。
臨州越野跑的氛圍極好,比賽還有半個小時才開始,作為出發點的城門口已經人山人海。參賽選手、志願者、來加油的親友、單純來看熱鬧的群衆……各色燈光将甕城、巨型的裝飾門框照亮,世界都仿佛成為了一個宣洩熱情與力量的舞台。
尋思從未參與過這類活動,更遑論親臨現場,被這聲浪震懾得也跟着有些小激動。錢敏敏和向鐘毅更是躍躍欲試,直接打聽起了報名流程——報名當然早就停止了,不僅要求提供曾經的越野跑積分或完賽證書,還要抽簽去掉一部分超出的比賽方接待量的名額。
剛還跌跌撞撞鬧着要睡覺的向鐘捷也安靜了,倏忽冒出一句:“小穎姐姐,你媽媽可真酷!”
小穎呆呆的,似是被這場景震撼到,墊着腳不斷地去看參賽的人群。
這些人無論男女,都穿着運動裝備,面孔模糊不清,那昂揚的神态卻與母親有些相似。
第一聲發令槍終于響了,人群成了流動的洋流,斑斓着淌向城外、山上。
想在這時候找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衆人都有些擔心小穎,但不等大人們安慰,她自己先找到了安慰的途徑:“怪不得媽媽要來比賽,我爸爸要是來了,一定就不會和她吵架了。”
成人的世界哪裡有這麼簡單?
但沒人願意打破孩子這樣美好的期盼。
更何況,親臨賽場的沖擊,确實強過千言萬語。
藏不住話的向鐘捷已經宣布自己長大了要去奔跑者,跑上世界最高峰了。
半程的比賽也很快開始,依舊是熱鬧的集合,響徹雲端的發令槍聲,燈光溢彩、人流如織。
慎知還去咨詢了下工作人員,終于拿手機翻到了查詢參賽号碼牌的網址。
小穎搜了半天,終于在半程比賽的名單裡搜到了她媽媽的名字。
但人群已經跑遠,爬上城樓也看不到人影了。
旁邊經驗豐富的圍觀群衆指導:“跑半程的,快的四五個小時就能回來了,慢的下午也到了,你們就在這兒等,一定不會能等到!”
對!
回程因為速度拉開,人員還更分散了,更容易發現目标!
小穎終于興奮起來,還跟錢敏敏要了剛剛的出發視頻細細看了一遍,又很珍惜地轉發給自己爸爸,窸窸窣窣地不知發了什麼消息過去。
天終于漸漸亮了起來。
甕城被朝霞染得絢爛如火,城牆上下擠滿了人。參加少年組娛樂賽事的少男少女沿着城牆蜿蜒跑來,顔色豔麗的運動服被陽光照得更加鮮豔,一陣風似的刮過煙霞閣、穿過烽火台,直沖興善門而來。
向鐘捷被哥哥抱起來,成功學着周圍的人将手伸到了賽道旁。跑者們有目不斜視筆直沖向終點的,也有揚着笑臉特意從人群旁經過,舉掌與人相擊的。
向鐘捷成功與一個黃衣服的小姑娘擊了掌,激動得舉着手直歡呼。
向鐘毅:“至于嗎?沒牽過小妹妹的手啊?”
向鐘捷不屑:“你懂什麼呀!這是參賽選手的手!她這是給我傳遞勇氣!”
尋思站在他們身後,手還同慎知還交握着。
他們不曾擊掌,她卻也感覺到了源源不斷的溫度與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