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一見鐘情,其實就是見色起意。——《情感斷舍離寶典》
尋思第一次見慎知還,其實遠比他以為的早得多。
彼時她剛跟着歐小露看完一部狗血愛情片沒多久,腦子裡印象最深的就是父母得知未成年女兒懷孕打胎後歇斯底裡的反應——李朝晖和尋小萍倒是經常歇斯底裡,可惜對象從來不是女兒。
尋思在家附近的小旅館轉悠了幾個月,又蹲守了好幾個網絡BBS,終于在匿名聊天室約到了人。
事到了臨頭,人都站在旅館門口了。
她卻突然後悔了。
陳舊肮髒的招牌、一臉不耐煩的前台、以及戴着口罩卻也擋不住猥瑣油膩感覺的男人,都讓她産生了近乎荒誕的感覺。
她在臉上鬼畫符似的糊滿了化妝品,這時想要退縮,那鋒利的眼線與帶亮片的深紫色眼影都遮擋不住稚嫩與慌亂。
男人年紀都快趕上李朝晖了,哪裡看不懂這種孩子氣的虛張聲勢,拽着她胳膊小聲地哄個不停:“别怕别怕,咱們進去說,進去說——”
尋思開始用力掙紮起來,男人兩隻手都用上了,連拖帶拽地将她往小旅館裡拉。
“乖,咱們先進去……”
尋思漲紅了臉,陌生的煙草味讓她腦子發悶,鞋底摩擦在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慎知還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高個男孩穿着校服,抱着一大沓參考書,頓住腳步,冷着臉問:“需要報警嗎?”
男人愣了一下,尋思趁機一腳踹在他大腿根處,扭頭就跑。
跑過街角拐彎時,她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那男人還蹲在地上,男孩已經轉過身,初春的風吹得藍白色的校服像風帆一樣鼓起來,沒幾步就消失在校門口……
鬧鐘的鈴聲突兀地響起,尋思這才從夢中驚醒。
舊歲月裡焦躁不安的憤怒、青春美好的背影,霎時都融化在了清晨溫熱的日光裡。
她撐坐起來,抓了抓頭發。
尋小萍已經上班去了,廚房電飯煲裡面溫着粥和包子——老闆特批了幾天假給她和阿涼,但真的在家放松下來,又顯得空落落的。
她吃了飯,百無聊賴地刷手機,劃到朋友圈更新,又看到了臨州相關的訊息。
慎知還是沒空發這些的,但傅芷橋、賀曉甚至黃主任等人,發的一個比一個勤快。
不是清掃清淤,就是文物修複。
尋思手指拂過屏幕上的陳年手抄,仿佛又一次淋到了南方古城的陰雨。
這詩抄本傅芷橋給她介紹過,是烈士郭鳳韶在雨花台犧牲後,郭母李詠青驚聞噩耗寫下的悼亡詩。
這次想必轉移得及時,破損的不算特别嚴重,泛黃的紙張上清晰地擠滿了豎排的黑色楷體。
“噩耗飛來痛斷腸,掩門不敢動悲傷……”
“淚隕雙眸夜未央,拚将碧血灑他鄉……”
她放下手機,開冰箱拿了罐汽水,一口下肚,整個腹腔都涼絲絲的,仿佛把夏末最後的那點暑氣都逼散了。
她還是翻了繪圖闆出來,接上筆記本,卻想不出有什麼要畫的。
書架上有她從臨州帶回來的《漂海錄》,之前畫的膠帶紙圖樣全被水泡壞了,她憑着記憶畫了幾筆,腦子裡卻全是慎知還沉默的面龐。
歐小露總說她是見色起意,其實那個“色”,她最開始也是沒怎麼留意到的。
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當年的動機——現在回想起來,大約即便是自願滑下泥潭,下墜的恐懼總是無可避免。哪怕看到譚邊有高傲卻負擔不了自己體重的淩霄花藤蔓,也總是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拽的。
而這株本來攀延高處的淩霄花,卻在七年後遺憾不已地告訴她:後悔沒有回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