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景區的工作人員也都還沒上班。
煙霞閣自然也是門窗緊閉,隻幾聲鳥雀蹲在飛翹的重檐上,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慎知還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沒開門就算了,咱們去看梅花鹿……”
說罷,他腳步不太穩健地繼續往前走去。
經過敵台時候,甚至還撿起了腳下一隻飲料罐扔進垃圾桶裡。
尋思手裡的包子早就冷了,在塑料袋裡與玻璃酒瓶撞成一團,氣溫也已經開始逐漸攀升。
她是真沒見過這麼冷靜的醉鬼,心裡盤算下一步的打算——他這酒瘋要是鬧厲害起來,自己可以熬到景區上班,将他留在哪個遊客服務中心。
反正這個長城上,除了城牆,最多的就是服務中心和廁所了。
過了6号敵台,居然真的有呦呦鹿鳴聲傳來。
尋思探頭去看,隻遙遙望見曾經讓她心力憔悴的那段陡峭的百步峻,并沒有什麼梅花鹿。
慎知還不滿意地攥住了她右邊胳膊,拖着往前走了幾步,示意她往城牆往下看去。
“你怎麼總抓不住重點,要看風景,當然不能隻盯着眼睛前面。”
這一下挨得極近,尋思試圖推開他——喝醉酒的人卻是很不講道理,你愈是要遠離,他就靠得越近。
“别看我,看那邊呀!”
尋思:“……”
确确實實,是有梅花鹿的。
整個鹿園就建在城牆外,幾頭帶着白斑的成年母鹿或卧或站,昂着頭好奇地瞅着他們。
一頭雄鹿膽子最大,竟奔到圍牆旁,耀武揚威似的蹬蹄晃角。
“傳說唐代大将軍尉遲恭築城到百步峻的時候,屢建屢塌……偶然看到有梅花鹿沿着山脊輕盈奔跑……他命令将士沿着鹿跑過的地方修建城牆……城、城池才終于穩固建成,世人于是又稱臨州為‘鹿城’,”慎知還大約是說累了,半靠在女牆上,睨向尋思,“這些東西,他能告訴你嗎?”
尋思“啊”了一聲,眼睜睜看着他的白襯衫在圍牆上蹭了一大片青苔痕迹。
慎知還渾然不覺,苦口婆心道:“人都是會變的,向鐘毅那種……跟你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尋思無奈:“你喝醉了。”
“我清醒得很。”
許是為了證明自己當真沒“醉”,慎知還扶了下牆磚,又拉着她往不遠處的三層九循環形式的漢白玉望天台走去。
“這個望天台,就是元末民農民起義領袖方國珍築台祭天稱王的地方。”他一步步拉着她踏上漢白玉台階,站到了整個祭壇的中央,“清人齊召南還曾在這裡夜觀天象……”
他雖然醉了,吐字還是清晰的。這個望天台也不知什麼設計,站在中央的圓心上一開口,四面八方都是回音。
尋思滿腦子都是“入海為盜”“夜觀天象”,眼看着他又開始絮絮叨叨“不是同類人”,不得反握住他手掌,拉着人邊哄邊往台階下下走:“我知道了,那我們現在下山吧。”
慎知還搖頭:“不急。”
尋思沒繼續跟醉鬼廢話,扶着他下了台階,挑了一看就是常年踩踏的小路往低處走,繞了一大圈,果然還是被各種建築物和籬笆攔住了去路。
慎知還嘲笑:“你迷路了。”
“是咱們倆迷路了,”尋思歎氣,“我真得回去了,鐘向捷還在民宿等我呢。”
“鐘向捷……”慎知還眉頭很是嫌棄地皺了一下,“在臨州,尤其進了甕城,你得聽我的才行。”
“好,都聽你的。”尋思順着他的話往下說。
醉鬼還挺敏銳,較真地看她:“我不是在吹牛。”
尋思噎了下,不由自主對自己的認知産生了狐疑:難道,他其實真的沒喝醉?
她松開了拽着他胳膊的右手,挂在胳膊上的塑料袋裹着酒瓶和小籠包嘩嘩直響。
“那我們先走應該往哪兒走?”
慎知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一次将她的手抓住。
尋思已經被拉得有些麻木了,開始還有些掙紮,現在就連話都懶得多說。她跟着他在泥路與石徑交織的山道上鑽了半天,居然真的回到了望天台。
修繕後的長城僅有一條路,再路癡也能沿着城牆走下山。
慎知還卻非要表現一番,在臨近百步峻的地方下了城牆,帶着尋思穿過城隍廟,下了山道,當真重新回到了古街上。
長街古樸雅緻,在此時的尋思看起來無異于人間樂土。
她近乎于雀躍地拍了拍街口的老石墩,再一扭頭,卻見慎知還不知什麼時候坐倒在了石墩旁的木頭長椅上。
雙眼緊閉,呼吸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