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知還一路走一路介紹,進門正中的玻璃展示櫃上,便擺着碩大的金書鐵卷。
“這就是錢镠鐵券的複制品,真品收藏在中國國家博物館,也是現存最早的鐵券實物,國家一級文物。”
尋思往前一步,低頭看向祠堂正中展示的,瓦片般拱起的黑色鐵片。
黝黑如墨,形似覆瓦,鎏金字體清晰可見:
“……永将延祚子孫,使卿長襲寵榮,克保富貴。卿恕九死,子孫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責……”
山河之誓,帝王一諾。
她雖然沒有生在那個年代,卻也生出一股浩蕩慷慨來。
——自家老闆要是肯給自己一個“得罪12位甲方也不開除不降薪”的承諾,她肯定是會很感激的。
不過……
“這跟……愛情有什麼關系?”
“傳言吳越王妃非常孝順,每到寒食節就要回臨安娘家探親,錢镠雖然目不知書,卻很喜歡給夫人寫信。有一年春暖花開,錢镠忙完公務,見西湖邊桃紅柳綠,相思難慰,便給王妃寫信。”慎知還手插着兜,看着眼前的武肅王像,徐聲念道,“‘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落到尋思耳朵裡,像是放慢了節奏的過季潮汐。
深秋的沙灘,并不需要盛夏的海浪。
古人的浪漫,也不過是他們拿來販賣的素材而已。
尋思默默推開了一步,勉強笑了笑:“又學到新東西了——原來這話是吳越王說的。”
中學校門口的二手書攤,就常能看到印着這樣句子的花花綠綠封面。
她曾經以為,是哪個盜版書商為了賺錢瞎編了騙小姑娘的。
這并不能激起她的設計靈感。
月老少女對深情的武肅王沒有共鳴,她拍了一堆金書鐵券複制品不同角度的照片,發給阿涼。
阿涼回了她一個大大的ok手勢。
你在ok什麼啊?!
尋思歎了口氣,把慎知還剛才的話也編輯成文字,給他發了過去。
阿涼幹脆直接打電話過來,尋思接了,對面響起了傅芷橋的聲音:“思思你又去東湖了,沒碰到孔雀吧?”
尋思登時覺得頭頂一痛,甚至都沒心思追問他們倆怎麼湊一塊了。
“我……”她轉了轉眼珠子,含蓄地暗示,“你們慎館對我新出的設計不太滿意,我們就再來找找靈感。”
傅芷橋的“慎知還雷達”卻失效了,嘴裡似乎塞滿了食物,快快樂樂地說了句“那你加油,有空多摸幾下好運氣公主的嫁妝”,就挂掉了電話。
信号徹底斷開之前,尋思隐約聽到阿涼熱情如火的聲音:“這個蛋清羊尾拿鐵别去冰了,就這麼涼涼的才好吃!”
這麼熱的天,男女搭配去喝冰拿鐵,果然很享受——
隻不過……蛋清羊尾拿鐵?這又是什麼莫名其妙的搭配?!
慎知還顯然也聽到了傅芷橋的話,頓住打算往外走的腳步,輕笑道:“你最近這運氣……确實應該認識下好運氣公主。”
尋思看着他回轉過身,沿着封蔭拜相的錢氏子孫畫像往前走去,一路走到屋内擺着的一對巨大的銅瓶前。
“這兩支錢氏波曲紋龍首銜環大銅瓶,就是太守錢暄的兒媳婦——秦魯國大長公主的嫁妝。大長公主是宋仁宗趙祯的第十個女兒,初封慶壽公主,晚年一直居住在臨州。”
銅瓶通體黝黑,瓶頸飾有雙龍耳,耳中套圓環,瓶身以蟬翼回紋、雙螭紋、麟鳳呈祥紋裝飾。
尋思走近展櫃,隔着玻璃看了又看,忍不住反問:“好運氣公主?”
中國這麼多朝代,宋代公主待遇似乎沒那麼好吧?
“宋仁宗雖然生了十幾個子女,沒一個皇子長大成年,皇位傳給了宗室子宋英宗。英宗更短命,僅僅在位4年,36歲就去世了。”慎知還輕輕拂了下玻璃展櫃上的浮塵,“大長公主17歲嫁到錢家,曆經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欽宗、高宗七朝,不但逃過靖康之難,還成功南渡至臨安與宋高宗趙構認親,安享晚年到八十多歲。
八十多歲,這在現在也算高壽啊——
再對比下風雨飄搖年代的皇親貴族,這位公主的運氣,确确實實很不一般。
尋思隔着玻璃展櫃摸了摸大銅瓶的瓶身,恍惚覺得自己也沾到了她的好運氣。
起碼,順順利利把項目做完,早點回家吧!
她悄聲祈禱完,微擡起頭,看向銅瓶後方牆上。
年邁的大長公主公主頭戴珍珠點翠花钗冠,優雅端莊地在畫像裡微笑。
畫像下方,頗為雄偉的公主賜第模型在燈光照耀下氣勢恢宏,無聲地宣示着主人生活的富足與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