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雁書聞言直起身,心中戚戚,見李深勉力安撫她,隻得掩下心中情緒,同他閑聊了幾句旁的。
李深雖與宋雁書幾面之緣,卻也知道她做事向來有條理,今日突然問及王元與王勇之間的事,必有緣由,便直接道:“宋小姐問王勇與王元的過往,可是有什麼事有關王勇?”
宋雁書已放棄王勇這條路,聞言笑了笑,“沒什麼事,不過見他二人雖是兄弟,卻不甚和睦,心中好奇罷了。”
李深端詳着宋雁書的臉色,搖了搖頭道:“宋小姐并不是喜好八卦之人。”
頓了頓,他又道:“宋小姐可還記得,李某那篇文章裡的話?”
嗯?
宋雁書看向他。
李深一字一句道:“心有所願,是故無所不能忍者,願有所達,是故無所不能行矣。”
宋雁書怔住,是他中狀元那篇《論治國之臣民》。
李深分析道:“王元父親牽涉東南軍之事,王勇父子為中書令做事,而王元卻與他們相悖,與李某一行。宋小姐此前行徑,亦是站在中書令對面。”
“在東南軍之事的關口,宋小姐突然前來問王勇與王元的事,想來是在王勇身上找到了突破口,且與王元有關。”
他頓了頓,眼中光芒大盛,緊緊盯着宋雁書道:“我知宋小姐心善,但在對付中書令一事上,還請宋小姐摒棄無用的同情、善意,亦或是……憐憫。”
他如同并不是在談論自己的事一樣,神情冷硬,語氣中毫無情緒,“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即便是有所犧牲,也要抓住機會,給敵人緻命一擊,方是正事。”
宋雁書沉默。
她并不認同這個觀點。
目的固然重要,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倘若為了目的犧牲了太多無辜的人,這目的是否還正确,是否還有意義?
但她明白,李深正是依靠着這樣的信念,才能欺騙自己活着,繼續抗争。
他并沒注意到,即便他口中說得再無情,手段再淩厲,似乎什麼都是可以利用的,什麼都是可以犧牲的,但他心中,依舊藏有君子不忍之風。
不然,他不會因為将自己和父親拉進朝堂争鬥而愧疚,不會一見面便對自己毫無保留,也不會一再全力相助。
他隻是不願,亦不敢面對心中的自己,隻能逼迫自己将過往與現在一分為二,将那份不忍藏在内心深處,才能在這殘酷的現實中活下來,以盼有一日能夠将那權勢罪惡滔天之人繩之以法。
但她無法在李深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不忍打破李深賴以生存的殼。
宋雁書妥協了。
“王勇想見王元一面。”
李深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隻是如此?”
“他還要王元聽他說完三句話。”
李深沉默了,他震驚于此事的簡單,也震驚于王勇的要求。
“但是,”宋雁書終是忍不住,突然開口,李深望向她。
“行正義之事,必有正義相助。”
實在不必如此逼迫自己摒棄良心善意。
做那畫地為牢,自絕于風霜的孤臣。
否則,即便最終謀事得成,焉知自己不會被内心吞噬?
永遠不要放棄自己。
宋雁書話沒說完,但她知道,李深一定知道她的未盡之意。
宋雁書站起來,見李深面色震動,悄悄退出亭子,正準備離開,突然想起自己剛來時聽見的那句賀公子,腳步一頓,回頭見李深仍陷于思緒中,暗道下次再問,便要離開。
李深卻已迅速将心情收起來了,轉頭看向腳步微頓的宋雁書,輕笑道:“李某受教了。”
宋雁書一怔,回頭見李深已恢複常态,眉眼間的陰霾似乎都散去不少,心中為他的堅韌暗驚,卻又覺得果真如此。
若不是他如此堅韌的性情,在經曆五年前的慘案後,哪還有今日她見到的李深公子。
宋雁書笑道:“公子言重了。”
宋雁書問了賀公子之事,李深恍然解釋道:“是尚書令的大公子賀晏志,他父親也暗中在積蓄對付中書令的力量,我便将那份冊子抄了一份,送給賀尚書。”
宋雁書眼睛一亮,賀尚書竟也參與其中。
李深又問道:“宋小姐見過賀公子?”
宋雁書頓了頓,問道:“李公子可聽過尚書家的二公子?”
李深皺眉,“二公子?”他的語氣中充滿疑惑,過了一會搖頭道,“并未聽過,隻是聽聞二公子八歲那年發了一場高熱,送去外祖家養病,後來便沒聽說過了。”
從李府出來,宋雁書默默回了家。
賀晏明的身世秘密,似乎比她想象的還要深。
宋雁書回屋卸下妝容,望着鏡中出神。
若賀尚書也在對付中書令,那麼賀晏明讓她不要回京陵城,在城外救她,幫助她送東南軍出城,都是尚書的意思?
不,東南軍之事,在他眼中是自己在幫他。
是他,或者說是賀尚書要救東南軍,對付中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