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莎吸吸鼻子搖搖晃晃地走進房間中的浴室，看向鏡子中的自己，雙眼浮腫，淩亂的發絲參雜着淚痕貼在臉上。她咧了咧嘴，鏡中的落魄小醜也在無聲地笑她癡傻。打開水龍頭，任由冰冷的水花撲打在臉上，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從情緒的深淵中獲得片刻的清醒。

擡起頭的瞬間，艾莎的目光被浴缸旁從前未曾見過的一白一透明兩個瓶子吸引住了。這間浴室一直都隻有她一個人在用，怎麼會忽然多了些東西。她慢慢走近，擡手拿起瓶子，打開瓶口湊近鼻尖…

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雪松的凜冽，莓果的清爽，還有一種木質感的沉穩最後才不緊不慢地繞出來。

“月桂葉…”幾天前熟悉的對話忽然湧上心頭，她隻是說了句喜歡這個味道。那平淡無奇的對話連她自己都忘記了，可伊安卻一直放在心上。

突如其來的不安情緒漸漸退去，一個清晰理智的聲音徘徊在艾莎的腦海：伊安…你究竟有什麼苦衷？是因為那個隐藏在暗處的兇手嗎？

艾莎輕輕拉開房門，目光正對上一個身影，蜷縮成一團背靠着牆壁坐在門旁。那身影慌忙站起，似是想伸手拉她，手卻懸在半空中。

“艾莎，别走…”伊安默默垂下手臂，沙啞的聲音中帶着祈求。

艾莎站在原地，微微一怔，他是在擔心我會抛下他離開，才一直等在門口？

心口湧上一陣酸楚，身體卻比内心先一步做出了抉擇，緊緊将伊安擁入懷中，艾莎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口，耳畔傳來無規則的心跳聲，聽起來既慌亂又害怕。

伊安的身體僵住幾秒，艾莎感覺一雙手帶着猶豫輕輕環在了自己腰間。他俯下身，把頭貼近她的耳畔。“艾莎，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的明天會如何，也不知道命運會不會一直讓我幸運下去，我明明害怕靠近你會給你帶來危險，卻還是無法克制地走向你。”

“伊安，抓住你手的那一刻，就是抓住了我必然要走的命運，你的父親，我的堂姐，讓我們早就成為一同劃船的人了，我們會長長久久的活下去，也一定會看到真相昭然的那一天。”昏暗的走廊裡傳來艾莎的低語。

艾莎耳畔急促地吹動着伊安溫熱潮濕的呼吸。他沒有回答，隻是将雙手環得更緊了些。

“伊安？”艾莎摸索着黑暗中的少年，他的發絲完全沒有往日的蓬松，混合着不知是汗還是淚軟趴趴地貼在額頭上，艾莎伸手摸到了走廊壁燈的開關，暖黃色燈光照亮的瞬間，艾莎對上了伊安泛紅的雙眼，那些未幹的淚痕在壁燈映照下格外顯眼，淚水将睫毛打濕，疲憊而脆弱，像是薄瓷片馬上就要破碎在她面前。

“看看你哭得，眼睛都腫起來了。”伊安眼中的脆弱随着無形的暮色遁逃，取而代之的是懊惱和自責。

艾莎擡起手在伊安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你也差不多，是不是也偷偷哭了？”

伊安拼命搖頭，卻還是壓制不住急促的呼吸。

“哦，對了，我看到你給我的沐浴露了。真的和酒店裡的味道一模一樣。”艾莎皺了皺鼻子，朝伊安做了個鬼臉。“你身上這個洋甘菊我有點聞膩了，改天我也幫你選一款。”

“真的？那就明天吧。”伊安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絲無力與疲憊，似乎連這笑都用盡了他最後的力氣：“今天一起送來的還有一些香水樣品…要不要看看，如果沒有合适的，明天去商店的時候還可以再試試其他的。”

“好！”艾莎接過伊安從架子上拿來的一疊樣品。

“喬恩會來做晚飯，我先去洗個澡。如果等下我睡了，明早，你要記得叫醒我。”伊安的呼吸終于平靜了一些。

艾莎輕輕點頭。看着伊安走向浴室的背影。“其實我也可以自己做的！”

“我怎麼會讓女主人親自下廚…”伴随着咔哒一聲，門關了，伊安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是在生我的氣嗎？忽然找借口轉身離開。艾莎看着走廊盡頭浴室緊閉的門皺皺眉。可他的字裡行間仿佛又在說我才是這裡的女主人…或許真是我想多了。伴随着大門被推開的聲音，艾莎向着客廳走去。

浴室門關上的瞬間，伊安迅速打開窗戶，又轉身打開花灑。踉跄了幾步俯身趴在窗台前，大口地呼吸着窗外冰冷的空氣，強行壓抑住胃裡的翻江倒海。喉嚨因為腫脹而變得的狹小，随着呼吸發出嘶啞的聲音。

冷靜…冷靜…不要想那些…他在心裡一遍遍安慰着自己，卻仍然控制不住腦海中不斷閃回的畫面，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無助的小孩，抓住母親的手被狠狠甩開，撞向棱角的瞬間心髒如同懸空，疼痛從眼眶向身體蔓延。

伊安緊緊捂住右眼，身體上明明沒有什麼傷，可那痛感就像将他的神經抽出來放在烈火中焚燒一般。他死死咬住嘴唇，抑制住自己想要痛苦呻吟的欲望，雙手緊扣窗台，指尖被壓的微微泛白。而那疼痛卻像偷偷逃逸了似的，從右眼轉移到背後，變成了一種深沉的鈍痛，就像是重錘一下一下擊打着身體，皮肉無損，卻生生的将皮下的骨骼，内髒敲碎，在身體裡化為一片血海，無聲地流淌。

有形的傷痕尚且知道準确的痛苦之處，而此刻這滿身遊走的疼痛，讓伊安的每次呼吸都如履薄冰，每次都是從右眼開始，卻永遠不知道下一秒，它又會從哪裡跳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伊安渾身被汗水打濕，襯衣濕答答地粘在身上，一面是淋浴下的熱氣蒸騰，另一面是冬季凜冽的晚風，冰涼涼的，拂過發絲，讓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最痛苦的時間似乎已經過去了。伊安掙紮着撐起身體，關上窗。走到花灑下，溫熱的水流一寸寸流淌過肌膚，他終于深深吸了口氣，卻控制不住身體沿着牆壁一寸寸下滑，剛才那一切将他的力氣全部耗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