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完全接上了艾莎尚未說出口的擔憂。

艾莎跟随伊安上車，深灰色轎車的外表深沉穩重，内部卻精緻細膩，透着一股淡淡的皮革香。

“之前怎麼沒見過這輛車？”艾莎在真皮座椅中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是我父親的。”伊安眉頭微微上揚了一下：“坐好，我們要出發了。”

伴随着一股強大的推力，艾莎仿佛整個人被按在了座椅上。讓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扶手。

“伊安，慢一點！”

艾莎耳畔傳來了伊安的輕笑聲：“對不起，我還不太熟悉它…”

很快艾弗瑞的招牌出現在公路旁。在開放停車場停下車，伊安快速跑向副駕駛拉開車門。

“你還記不記得你剛見我的時候，是怎麼讓我下的車？”艾莎坐在座位上挑挑眉，絲毫沒有要下來的意思。在霓虹的映射下，一縷微紅浮上伊安的臉頰。

“對不起…”伊安微微低下頭，隐藏在撲扇睫毛下的眼眸又無辜又自責。

他剛想擡頭，額頭上卻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彈指。“好了，就當還你了。走吧。”艾莎一雙栗棕色的眼睛裡跳動着星河的倒影。

推開大門的瞬間，空氣中炸雞和薯條的香氣瞬間灌入鼻腔，引得艾莎腹中一陣躁動。

艾莎瞥向點餐台内，身材略顯豐滿的中年女士正在招待面前的客人，她的雙眼上挑而嘴角下垂，說起話來連臉上的肌肉都不怎麼移動，似是在忙碌的工作中早已疲憊麻木地失去了表情。

艾莎看了看中年女士，又看了看服務隔壁隊伍年輕熱情的姑娘，把目光轉向伊安：“伊安，要麼…我們換一個隊伍吧。”

伊安歪頭向前看了看，嘴角浮現出淺淺的笑意：“想吃什麼，告訴我就好。”

“就這個，這個套餐。”艾莎擡手指了指宣傳海報上大大的“新品”二字。

伊安回頭環顧客人越來越多的餐廳：“幫我們找個位置吧，不然，待會可能隻能去門外吃了。”

艾莎松了口氣，離開隊伍，在窗邊的位置坐了下來。她看着伊安的背影，在店内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和往日有些不同，又說不出哪裡不同，好像多了少年特有的生機勃勃。

艾莎深吸一口氣，按耐内心的悸動，看向窗外奔忙的車流，與家人牽手而來的孩子，蹦蹦跳跳推開餐廳沉重的大門時，耳畔傳來了父母的贊美聲。似将艾莎的思緒輪轉回了童年的那個夏天。

“艾莎？”伊安的聲音在艾莎的身後響起，他看着望向窗外出神的艾莎，忍不住的伸手在她長着細小絨毛的臉上輕輕捏了一下。

艾莎感到伊安指尖傳來的溫度，就像一滴朝露落入無垠心海，她恍惚回頭，臉頰微微發燙起來。

“怎麼發起呆了？”伊安歪着頭想要從艾莎的表情裡尋找些蛛絲馬迹。

“沒事，就是想到了自己小時候。”

“你是不是從小就喜歡吃這個？”伊安問。

“我小時候，父親從不允許我吃這些，就好像這些炸雞漢堡薯條是什麼精神毒藥。”艾莎輕輕歎了口氣繼續說：“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母親終于答應我可以吃一次艾弗瑞。我們坐了四十分鐘的公交車來到小鎮中心。但是那天點餐台裡站着一位特别嚴肅的女士，母親要我去點餐，可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我害怕。我問母親能不能讓她去。但你知道她說什麼？‘如果你不去，那我隻點我自己那份，你就餓着吧。’後來我去了，但卻說不出話來，其實服務員女士也沒那麼兇，但不知怎麼我看着她就吧嗒吧嗒地掉眼淚。母親覺得丢人，抓起我的胳膊就把我從店裡扔了出去。最後，飯也沒吃成，還哭了一路。”艾莎有些自嘲地幹笑幾聲，她顯然知道對于這個年紀的她來說，這樣的事情講出來完全是個笑談，可她卻仍是感覺眼眶有些發燙。

伊安默默打開漢堡包裝盒，小心翼翼折好包裝紙放進艾莎手中：“别害怕，有我呢。”

艾莎仰起頭努力讓自己顯得沒有要哭的意思：“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我會很害怕陌生人，我和麥傑在一起的時候…”艾莎忽然停住了，似乎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在伊安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而對面的伊安一隻手撐住下巴，十分放松地把臉靠在手掌上，饒有興緻地看着她。

艾莎咽了咽口水繼續說：“我們要去一家需要電話預定的餐廳，麥傑叫我打給餐廳訂位置，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又犯了老毛病，拿起電話就遲遲不敢打。他問我怎麼回事，我說我很害怕。他說，你怕什麼不就是打個電話嗎？要麼我來打電話，我自己去，你就别去了。我知道他半開玩笑，但就好像有那麼一瞬間的窒息，手機也不小心從手中滑落到了地上。不知道怎麼我就忍不住哭了出來。要知道我那時候已經二十三歲了…”艾莎栗棕色的眼睛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沁滿了晶瑩的淚滴，搖搖欲墜。

伊安慌亂地摸過紙巾，擦拭艾莎臉上的淚水：“格洛萊醫生，看來你缺一位助理，你看我怎麼樣？”伊安調皮地朝着艾莎眨眨眼。

“那天…讓我想起了我母親。好像我又變成了那個手無寸鐵的小孩。明明身邊都是我最親近的人，我卻隻能餓着肚子回家…”艾莎自顧自地說着。

伊安站起身走到艾莎身旁，俯身将她攬入懷抱裡，輕輕揉着她的背。“沒事了，沒事了，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了。”

“你肯定會覺得我很好笑吧，這麼大了還因為這種事哭。”艾莎揉揉眼睛擡起頭，卻并沒有看到預期中的不屑與嘲諷。

“人總會有些害怕的事，我很開心，你願意告訴我。”

“那你也有害怕的東西嗎？”艾莎眉尖一揚，張大的雙眼裡掠過好奇的神色。

“有啊，以後你會知道。”伊安伸手擦掉了艾莎臉上最後幾滴眼淚，回頭看了看餐桌上還未動過的食物：“這些應該都涼了，我去重新買一份吧。”

“不用了，留點遺憾，你還會再請我一次的對吧？”艾莎眼裡多了些許帶着水波的笑意。

“伊安一定會好好保護艾莎的。”伊安倒是沒回答艾莎半開玩笑的問話，他直視艾莎的雙眼，就像是要将這承諾镌刻在她的靈魂上。

艾莎望向伊安，沒有人比她更知道，伊安的話不是年少懵懂的笑談，在他這樣說之前，早就已經用生命踐行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