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沒有任何愈合劑的存量了，隻能用常規的手法先幫他止血。”深棕色頭發的女醫生率先對喬恩開口。

“沒辦法了，奧羅拉，準備神經阻斷劑，我們幫他縫合傷口。”格雷說。

随着伊安的上衣被格雷剪開，他蒼白而透着青色血管的身體完全展露出來，猶如博物館裡珍藏的大理石雕像。此刻卻被已幹涸的，半幹的，新鮮的血液混雜包裹着，股股鮮血沿着紗布下的皮膚不斷流淌，背上斑駁的血迹下蓋着大片淤青。

像是感覺到有人在觸碰他的身體，伊安無力放松的手指忽然緊緊扣住輪床側沿，青筋從手背瞬間爬至小臂。

“為什麼沒有…這裡不是他父親的實驗室嗎？”心中焦灼似有火焰在燃燒，讓艾莎禁不住脫口而出。

“和R細胞有關的制劑需要他本人或者他父親的生物授權才能生産，授權已經過期很久了，他現在這樣不清醒的狀态是無法授權的。”格雷遺憾地回答。

“對不起，冒犯了。”艾莎意識到了自己剛剛的言語有些失态，略帶責備，她不再說話。房間中的空氣停止流動，死寂頃刻膨脹。

伊安被推進地堡中的手術室。

“需要助手嗎？我想我可以。”艾莎急切地上前一步。

“沒關系，我們可以搞定。”格雷将艾莎攔在手術室外。

随着神經阻斷劑被推入體内，伊安抓住床沿的手漸漸松了下去。

“對不起伊安，忍一下。”奧羅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艾莎和喬恩被留在了手術室的落地玻璃窗外，艾莎看向手術台上的少年，鉛灰色的無影燈映得他了無生氣。身上的皮膚因為失血而變得有些透明，他安靜地躺着，任憑手術刀切開傷口，隻是不斷有晶瑩的淚滴從眼角滑落。

“他怎麼…在哭啊？”艾莎盯着那些如同斷線珍珠一般的淚滴忍不住開口。

“他感覺得到。阻斷劑隻是讓他不能移動身體，并非沒有知覺。”喬恩擡起雙手掩住了痛苦的面容。

喬恩的聲音不大，卻如驚雷炸裂在艾莎頭頂，術中知曉？那種痛苦與絕望非親身經曆而不能想象，他該有多疼…

艾莎仿佛感覺自己的身體一瞬間也被丢在了冰冷的手術台上，任憑手術刀切開自己的身體卻無力反抗，霎那間眼中的洶湧如驚濤駭浪，滾燙地決堤而出，似乎要把沿途的一切都燒成一片廢墟。

“鉗住胃左動脈，快！”

“好險，這顆子彈剛好擦過了脊椎。”

“他的右側第六根第七根肋骨還插在肝髒裡。”

“我們等下要在右邊做個切口幫他把肋骨複位。”

“要記得切口要盡可能的小一些。”

“鎖骨那裡也是。”

以上這些他都一清二楚不是嗎？艾莎再也忍受不住如海嘯般翻湧而來的心疼，像是有一雙大手生生伸入她的心口，不斷揉捏她的心髒那般，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抽噎得幾乎要窒息。

喬恩也随着蹲下身子。“沒事的，沒事的，艾莎，他會好起來的。他的身體比常人更堅強。”

恍惚間格雷的聲音從艾莎的身側傳來：“喬恩你給他注射過愈合劑了是嗎？大概有多少？”

“隻有最後一支。”喬恩回答。

“我們還需要至少500cc血液來讓他的身體恢複運行。”格雷說。

“輸血嗎？什麼血型？”艾莎擡起頭慌忙抹掉眼淚。

“O型。雖然理論上R細胞可以容納任何血型，保險起見我們還是要給他對應的血型。”

“我是！我可以。多少都可以。”艾莎慌忙挽起袖口，甚至沒有注意到手臂上都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動作抓起了一片紅色印記。

“好，跟我來。”随着格雷的指引，艾莎躺在了一張小床上，針頭刺破皮膚瞬間的疼痛就像是燎着生命的星火，竟讓艾莎從頭到腳短暫閃過一絲溫熱。

直到血液沿着透明的輸液管緩緩爬進了伊安的身體，艾莎心頭壓着的重物仿佛被移開了一些。

“似乎給伊安手術比我在醫院裡見到的手術要簡單許多。”艾莎看向身旁的喬恩。

“你先休息一下，剛剛抽了那麼多血。”喬恩拿來椅子讓艾莎坐下。“你說的沒錯，他不需要複雜的生命體征監控，縫合傷口隻是為了更快把流失血液補充起來，他用不了多久就會醒。”

“可是既然有這樣厲害的生物項目，那…伊安的父親…”

“一年前伊安醒來時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我告訴他，他父親的遺體已經嚴重破損，無法複原。他卻一定要親自看看才肯相信。”喬恩平靜的語氣裡帶着一絲寂落。“我也知道他沒法接受父親的死，從此以後家裡沒有任何一張父親的照片，任何關于父親音容笑貌的東西他都在回避。”

一旁的艾莎卻感覺像是有東西在不斷的塌陷，斷裂。想到伊安曾在停屍間見到自己的父親殘缺的遺骸，心裡就忽然爬出一條荊棘，刺得生疼。

随着伊安被從手術室轉移到了病房，艾莎終于松了一口氣，她剛想起身看看，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當艾莎再次醒來，空無一人的房間被暖橙色的燈光包裹，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她下意識的活動一下手腳，伊安！記憶複蘇的瞬間她猛地從床上彈起來，赤着腳推開房門，正遇見腳步匆匆的喬恩。

“伊安呢？他怎麼樣？”艾莎踉跄追上喬恩的腳步。

喬恩歎了口氣，遲疑片刻：“不太好…”

“他怎麼了？你不是說沒事了嗎？是血不夠嗎？我還有！”

喬恩沒說話，推開了一間房門。少年橘紅色的頭發随意的散落在雪白的枕頭上，蒼白的臉龐上看不到一絲生氣。各色的管子從雪白的被單下向儀器中延伸着。

“他身體裡的R細胞正在死亡…我們别無選擇，隻能先用儀器來代替他的心肺功能，不知道其他器官還能支撐多久…”房間裡的奧羅拉聞聲擡頭。

“發生了什麼？為什麼R細胞會死？”艾莎吃驚地睜大眼睛。

“很抱歉，格洛萊小姐，作為一名複活者，R細胞代替了伊安身體内大部分細胞功能，包括一部分腦神經功能，而你的血液中有一種未知的細胞，它們正在殺死伊安體内的R細胞。”

艾莎的心髒驟然翻滾，身子一搖，被喬恩一把拉住手臂，才沒有跌坐在地上。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R細胞也沒有了嗎？”艾莎慌亂顫抖，眼神也跟着四下飄忽。

“格洛萊小姐，R細胞也是需要授權研究的生物制劑之一。暫時沒有補充的辦法。”奧羅拉搖頭說。

“就隻能這樣了嗎？”艾莎仍不死心地追問。

“對不起格洛萊小姐，對不起，喬恩…”奧羅拉低着頭掩住了眼中的痛苦，打開房門步履匆匆地消失在走廊。

艾莎呆呆站在原地，任憑眼淚溢出眼眶，越過臉頰彙聚在下巴尖上，最終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亦如此刻她的心髒，碎裂無聲。